“撇漩捎濆无险阻”别解
李 学清
杜甫夔州诗《最能行》：“撇漩捎濆无险阻。”清.杨伦注：“《江赋》：‘漩澴荥瀯，渨氵畾 濆瀑。’（李）善曰：“皆波浪回旋，喷涌而起之貌。’左砚曰：‘蜀谚云：濆起如屋，漩下如井。盖濆高涌而中虚，漩急转而深没，濆可避，漩不可避。行舟者遇漩则撇开，遇濆则捎过也。’萧涤非先生在《杜甫诗选》和《杜甫研究（下卷）注释道：“漩是漩涡，濆是濆涌。蜀谚：‘濆起如屋，漩下如井。’驾船的遇漩则撇开，遇漩则捎过。无险阻，如履平地。”韩成武教授注释为“绕过漩涡掠过浪涌从无险阻可言。”金启华和金小平两位先生把“撇漩捎濆”解释为“撇开漩涡，即让开漩涡。捎濆：摇过浪头。”到底怎样理解“撇漩捎濆无险阻”这句杜诗呢？下面试作解释。
《古今汉语实用词典》：“撇①丢开；弃置。”《辞海》：“撇②，抛，丢。”《汉语大词典》：“撇③舍弃；丢弃。”《汉语大字典》：“撇①丢；抛开。”“漩”被一些字典词书解释为“回旋的水流；漩涡。”航道学，河船驾驶学把“漩”叫漩水。是指水流由外向内，自上而下，水面中心下陷，在平面上作环状转动并流聚于一点的旋转水流，称漩水。大面积的漩水因表现在平面上为旋转角速度大，中心凹陷，呈漏斗状，故又称“漩涡”，更大的漩水称“漩坑”。在急流滩槽发水时的支流口，洪水期的峡谷陡壁河段等地方会形成漩水。漩水对船舶的操纵性能及航向稳定性影响极大。由于漩水流速压力梯度的存在，船舶从一侧驶过时会发生大角度横向倾斜；如从中心穿过则发生较大纵摇且船首沉入水中，产生强烈扭摆和严重倾斜，尤其是山区河流走沙时发生的沙漩，对航行就有相当威胁。曾有一个二千五百吨的顶推船队，在长江重庆奉节峡口，遇大沙漩被迫在其中转了三圈才告摆脱。漩水对船舶航行安全的危害，主要是偏转和失控。对于小船，尤其是木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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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学清 重庆市奉节中学中学语文高级教师。
船，甚至有被吞没的危险。因此，当船舶驶进漩水区或驶进出现较大漩水的河段时，应尽可能绕道航行。实在无法避绕而过时，只有把航路选择在顺漩水回转方向的一侧，使船处于漩水区水势较高，并在水流作旋转运动时的离心作用下，船体不易入漩涡中心，即“上顺漩”，取顺旋方向撵漩而过，才算较为安全。总之，船在航行中遇到较大的漩水要尽量避绕驶过，否则就会造成沉船事故。据长江重庆航道局奉节航道处安全科长王邦忠讲，1999年夏天洪水期，一只500马力下水拖驳船在长江瞿塘峡的白鸽背与黑石之间，漩水把船尾拖进涡心，头朝天，像只筷子那样竖起，很快被漩涡吞入，船扎进河底。川江上的船工，航道工人形象地说：“见漩就躲，就让。”现在回头再看看上述几位先生对“撇漩”的注释，是正确的，诸位先生之言真是不易之论。
要准确地解释“捎濆”，除掌握它的语义外，也应结合航道学和河船驾驶学来解释。《简明
古汉语词典》：“濆：涌起的水浪。”《汉语大字典》：“濆指涌起的高浪。”《古今汉语实用词典》：“濆（书）①涌起的水；大浪。”《辞海》：“濆：水波涌起的地方。”《辞源》：“濆（三）涌起的高浪。”《汉语大词典》：“濆①水波涌动。”航道学和河流驾驶学把“濆”叫“泡水”。当水流受到河底障碍物、岸壁所阻或不同流向的水流相互撞击，降速增压，由水下向上涌开，中心向上隆起并向四周辐射扩散，形似锅开水沸腾的水流，称“泡水”或“上升流”。其强度小的称翻花水，强度大的称泡濆。泡水具有发息相间的间歇性。船在航行中往往会遇到突发的“冷泡”。河流中会产生泡濆的地方有：急流滩槽，洪水期的峡谷河段等。泡水对航行的影响：由于泡水的水流自翻涌出水面后就流向四周，船舶从侧驶过时所受到的横推作用甚为明显，又由于泡水作用力作用于船的个别部位，力量集中，既能推首使船偏离航向，也能推尾使船偏离航向，也可以推船中，使船平移，偏离航路。这些偏转或偏移以及发生倾侧，常可导致严重的海损事故。当与其它不正常水流或其它碍航因素结合出现时，碍航更为明显。特别是河心有连串泡濆夹峙的情况，其中低凹处，长江船员称为“卧槽”。船驶入“卧槽”则将发生歪船，扎驳断缆事故。为克服泡水对航行的影响，常采用：穿、骑、抵等操作方法。川江常见的泡水不止一种。上行船遇到“枕头泡”，就要用舵乘泡。“困堂泡”有“上荡”“下荡”之分，引航术语是“上荡让，下荡上。”下行船队如果遇到“拦马泡”，就要以本船叠（骑）泡为宜，单船和小船队应以内舷靠泡濆，外舷循（靠）主流下行。船航行遇到“上泡让，下泡上。”川江航道工人对泡水总结出了“见泡就上，就骑，就压。”在不偏离航路，不影响正常航行的情况下，“该让就让。”长江重庆航道局奉节航道处的安全科长王邦忠，凭他作过多年船长的经验对我们讲道：“泡濆的力量主要从左右两边散。分开来的力足以把船掀倾斜，推离航线，容易发生事故，甚至造成船队断缆散绑的危险。相对而言，泡濆中间就没有这么大的横推压力，船遇到大的泡濆就要从中间驶过才安全。”清·杨伦说濆中虚（虚弱），这是对船的作用力和影响，无疑是正确的。杨伦说的濆高涌而起，有些与“泡水中心向上隆起，向四周辐散，翻涌如沸的水流”有些接近。泡流（泡水）不是“中虚（空）”，这是欠妥之处。杨伦和萧涤非先生都说“遇濆则捎过。”没解释“捎”。韩教授把“捎濆”注释为“掠过浪涌。”是不确切的。这是没有把握住泡濆的含义，不了解其成因，种类，对航行影响，船舶遇濆的操作方法。金先生把“捎濆”注为“摇过浪头。”“捎”没有“摇过”的意思，是沿袭旧说把“捎”注为“摇”。“泡濆”不是浪头，这是没把“捎濆”讲落实。如果从四川、重庆人常说的“把船摇过来，摇过去”，吴人说的“摇江”，人们说的”“摇船”，就可以悟出“摇”有驾驶船，推船，摇橹行船的意思。除此之外，“摇”容易被人理解为“摆动”、“摇摆”，甚至令人费解。这样解释词义不明确，“濆”的含义，遇“濆”航船怎样操作，都没明确地表现出来。“捎濆”中的“捎”到底怎样解释呢？《经籍纂诂》“捎”：“择也。《广雅释诂》。”《中华大字典》“捎”：“①选择也。自关以西，凡取物之上者为挢捎，见《说文》。”《说文解字段注》：“捎：自关西凡取物之上者为挢捎。取物之上。取物之颠也。捎之言捎。方言曰：挢捎，选也。”《汉语大字典》“捎”：“《说文》：‘捎’，自关已西，凡取物之上者为挢捎。从手肖声。”“①[挢捎]选择；择取。《方言卷二》：“挢捎，选也。自关而西，秦晋之间凡取物之上谓挢捎。’郭璞注：‘此妙择积聚者也。’《广雅·释诂一》：‘挢捎，择也。’《正字通·手部》：‘捎《增韻》取也。’“捎”可释为“取，择，选，选取，选择。’“取，选，择”都可以表示“从若干人或事物中寻找好的或适合要求的”这一类行为。“取”：选取，挑取，采用。“取”侧重表示找到最重要的，最适合的，含有“取此舍弃其他的”的意味。“择”：选择、挑选。“择”侧重于“找到适合条件或要求的。”“选”：挑出，挑拣、选择。“选”表示行为目的和结果，侧重于“找出好的，优秀的或出众的。”“捎濆”可释为“取（择、选，选取，选择）泡水（泡灞）和恰当的航船操作方法。”“撇漩捎濆”可以解释为“抛开（丢、丢弃、丢开、弃置、舍弃、抛弃，撇开）漩水，选取（取，选，选择，择）泡水和恰当的航船操作方法。”这样讲，既区别于“撇漩”，又把各种不同类型的泡濆（泡水）及航船遇泡水选择不同的驾驶方法（操舟技巧）都包含了，符合航道、河船驾驶原理，符合客观实际。正如郭璞所说的“此妙择积聚者也。”这样杷“撇漩捎濆”讲正确了，才会有“无险阻”的最满意的最佳效果。否者，恰恰相反。像什么“掠过”泡濆，是会造成海损事故的。
闻一多先生认为“至于诗这东西，不当专门以油头粉面，娇声媚态去逢迎人，它是应该有点骨格的，这骨格便是人类生活的经验。”《爱国与诗》从闻先生强调诗歌的骨格是“人类生活的经验”来看，杜甫的“撇漩捎濆无险阻。”是内河航道驾驶经验的总结，是人类战胜大自然，战胜长江天堑，战胜艰难险阻的总结，是人类生活经验的总结。诗圣早在一千二百多年前，按客观规律，用极其精炼，极为准确的语言总结出来了，可惜被人们忽略了。这种经得起时间考验，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经验之谈，是诗人深入生活，敏于观察，善于思考，善于总结的结果，是诗人从生活实践里汲取的。诗人吕进说：“诗人应是博识家。”“诗人诗思的宽阔总是与他的知识视野的宽阔联系在一起的，外国的拜伦、雪莱、歌德，中国的杜甫、闻一多、郭沫若，都是很有说服力的证明。”杜甫是博识家。
诗具有概括性。在生活中，它往往选取最富有典型意义的片段来反映整体。我们山区河流的主要特征之一是不正常的水流多而强。其中与船舶航行有密切关系的是：回流（西流、倒流），泡水，急流，横流等数种。船舶航行其中，几乎随时有被推离航路的危险，有许多船只就是因此失控而发生严重事故的。回流对航行既有可利用的一面，又有易造成危险的一面。船舶穿过横流应尽量避开。出现急流的地方常伴有泡漩，水态紊乱，水势险恶，洪水期更为显著。瞿塘峡口峡内泡漩星布，尤为汹涌强劲，对船舶航行影响很大。诗人选取了富有典型意义的泡漩来反映水态极其紊乱，水势极为险恶。在这很不正常的水流中，处处有险阻，航行之难，难于上青天。诗人善于通过一鳞一爪来表现整个的龙。
“欹帆侧舵入波涛，撇漩捎濆无险阻。”萧涤非先生说：“这两句描写操舟的技巧。”其实这两句在描写舵师船工们掌握娴熟、高超的驾船技术，可谓游刃有余了。写出了船工舵师在洪水期，惊涛骇浪，泡漩汹涌，水态紊乱，水势险恶，险象丛生的河道中航行时，神态自然，十分镇定，操纵自如，迎风斗浪的雄姿。自古以来，夔门被人称为“鬼门关”，瞿塘峡是天下至险。川江是长江干线中一段险道，水态无比紊乱，水势无比险恶，不正常的水流，触目皆是，航道弯窄，凶险，碍航礁石密布，“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船舶航行，特别是人力木帆船航行非常困难。古往今来，船舶稍有不慎，就会葬身鱼腹。这种无比凄凉，无比悲惨境地的景象，叫人触目惊心，多少人到此望而生畏，畏缩不前。可舵师船工们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偏偏在洪水期间，从不怕死，从不畏难，凭着自己的勇气、毅力、智慧、不屈不挠的斗志和浑身的力量，凭着齐心合力，高超的技术，奋不顾身地拼搏，勇往直前！冲破夔门，闯过一个又一个难关，飞渡天险，天堑变通途。他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他们征服自然，战胜天险的英雄气概和大无畏的精神在诗中得到了充分表现。诗句中所描写的舵师船工，他们为了保护别人的生命财产，为了他人的安全，他们临危不惧，越是艰险越向前。舵师船工们急流勇进，是奋勇冲向危难的勇士，不仅是道德情操高尚，也是战胜天险和人类征服自然的壮举。这样的人，真算得上达到了人的自我实现的顶峰，是一种凌越本能的超越，可以找到了本能之上的高尚的尊严。“新月”诗人曾提出并坚守着生命诗学观。他们以生命的眼光看艺术，以艺术的眼光审视生命。郭沫若也认为“生命是文学的本质。文学是生命的反映。”由此可见，舵师船工“他们的生平经历就是一首极好的长诗。”我们从杜诗中看到，诗句里无不辉映着舵师船工的生命的光辉。他们有异常的生命力。夔州的舵师船工们使人敬佩不已。“欹帆侧舵入波涛，撇漩捎濆无险阻。”这两句诗，还有启示我们的真实意义：无险阻的得来，是掌握了客观规律，是与大风大浪搏斗得来的，是凭着人的智慧，高超的本领，齐心合力，临危不惧，不怕牺牲，不畏险阻，勇往直前，排除一个个艰险，战胜一个个难关才取得的。只有不畏艰难险阻的人，只有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人，就能踏平险关，踩出平坦大道来！迎来光明灿烂的前途！
责任编辑 李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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