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水中央

－说杜甫两首滟滪诗

程笑天

 

滟滪堆

巨石水中央，

江寒出水长。

沉牛答云雨，

如马戒舟航。

天意存倾覆，

神功接混茫。

干戈连解缆，

行止憶垂堂。

滟滪

滟滪既没孤根深，

西来水多愁太阴。

西来水多愁太阴。

江天漠漠鸟双去，

风雨时时龙一吟。

舟人渔子歌回首，

估客胡尚泪满襟。

寄语舟航恶年少，

休翻盐井掷黄金。

，　　　　　　　　　　　　　　　　　《全唐诗》卷２２９

 

滟滪堆，亦名滟滪滩。位置在白帝城下瞿唐峡口，兀立江心，砥柱中流。滟滪堆即“滟滪”，又名“犹预”，“犹与”，意思是行舟至此，舟子常犹豫不前，不敢贸然前进，知其为行舟至险处。民谣：“滟滪大如象，瞿唐不可上。滟滪大如马，瞿唐不可下。”在峡江还有一首《滟滪歌》写得更加形象生动：“滟滪大如象，瞿唐不可上。滟滪大如牛，瞿唐不可留。滟滪大如马，瞿唐不可下。滟滪大如袱，瞿唐不可触。滟滪大如龟，瞿唐不可窥。滟滪大如鳖，瞿唐行舟绝。”北宋《太平寰宇记》卷１４８记载：“滟滪堆，周围二十丈，在州西南二百步蜀江中心瞿唐峡口，冬水浅，屹然露百余尺，夏水涨，没数十丈，其状如马，舟人不敢进。这说明水位越高，行船过滟滪就危险。古代船民为了消灾避祸，有投牛祭江的风俗。１９５８年冬天，疏通长江航道时，这一堆兀立江心的青狮礁石被炸毁。２００２年６月１日三峡大坝蓄水前开始切割运往重庆博物馆复制滟滪堆。三峡大坝蓄水１３９米后，滟滪堆已成为历史陈迹。今日展读杜甫诗中所描写的今已不存在的滟滪堆的景象，可以激发对昔日三峡景观的回忆，加深对杜甫三峡诗的理解，以表追思三峡险峻之意，聊慰临江怀想之情。

    此诗作于大历元年（766）秋。结合写此诗的背景来看，虽然是写滟滪堆的险状，但也是慨叹艰险的生活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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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笑天，重庆三峡学院副教授。

其一，《滟滪堆》是一首五言律诗。清人仇兆鰲在《杜诗详注》中说：“此当是大历元年作。”并引《寰宇记》说：“滟滪堆，在夔州之西，蜀江中心。夏水涨，半没；冬水浅，出二十余丈。”这首诗写的是滟滪江寒出水时景况。

巨石水中央，江寒出水长。。

巨石，亦作巨积。有巨石垒积之意。水中央，此指瞿唐峡江江心。江寒，冬水枯，江水寒。出水长，涨出水面。由于江寒瞿唐峡口江心的巨大礁石高出了长江水面。《寰宇记》：“冬水浅，出水二十余丈”。可见礁石出水之高，江水落差很大。以上１——２句，意思是：巨大的礁石在瞿唐峡口的江心，当江寒水枯的时候滟滪露出江水很高。

沉牛答云雨，如马戒舟航。

沉牛，就是把牛投入江中。古代船民为了消灾避祸，以求平安，有投牛祭江的风俗。仇注杜诗引公诗云：“起樯必椎牛”，可证沉牛为行舟而设。仇注沉牛，水牛也。此借用其字，但义亦相通。水牛所以称沉牛者，以其喜入水也。仇注引公《灵湫》诗：曾祝沉豪牛。答云雨，即答谢云雨之神。仇注引《祭法》：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雨见怪物者，皆曰神。《水经注》：广溪峡中瞿唐滩，上有神庙，至灵验，商旅上下，飨荐不辍。如马，即滟滪如马。就是说当滟滪堆露出水面象一匹奔腾咆哮的骏马。戒舟航，世说：滟滪如马，瞿唐莫下。当峡江水枯竭的时候，船工航行下水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以上３——４句意思是：把牛沉入水中，以答谢云雨之神的庇佑。当滟滪堆露出水面象马的时候，船工航行下水时要特别警戒小心。此咏滟滪堆秋冬水枯时的景况。　　　　　　　　

天意存倾覆，神功接混茫。

这两句是说：上天的意思是为了提醒船家警惕倾覆，所以立此礁石接于混茫的水中，以引起注意。

干戈连解缆，行止忆垂堂。

干戈，指战乱、战争。连解缆，连接着解缆行舟之事。仇注《滟滪堆》题下引鹤注：此当是大历元年作，时崔旰未宁，故云干戈解缆。行止，行船止船，忆垂堂，忆垂堂之戒。《袁盎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杜甫旅夔之时，蜀地时有地方军阀互相杀戮战乱。而此时杜公将下江陵，即须解缆。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办？止则忧兵，如果停下船不走，就要忧患战乱祸及孤身；行则忧险，如果解缆行船，就要害怕滟滪堆的天然险情阻挡行船。这就使杜甫不能不踌躇于“垂堂”之戒。以上７——８句意思是：蜀地战乱连接着解缆行舟之事，行船止船都要注意垂堂之戒。“垂堂”，意思是靠近屋檐下，因瓦坠能伤人，故以喻危险境地。

《滟滪堆》这首五言律诗，１——６句咏堆，突出一个“险”字，７——８句叙怀，突出一个“戒”字。滟滪堆象巨石猛兽一样蹬在瞿唐峡口江心，如牛如马，触之粉碎，实是长江航道上一大险关。杜甫写诗咏滟滪堆，点出舟航经此，必须要特别小心谨慎，其关心人民的感情跃然纸上。仇注杜诗，引黄生曰：此诗，天道神灵，人事物理，贯穿烂熟，又说得玲珑宛转，自非腹笥与手笔兼具者，不能道只字。俯视三唐，独步千古，诚非偶然。又引李祥长曰：少陵夔蜀山水诗：在剑阁以前皆五古，在蜀以后多五律，各尽山水之奇。每读一句，令人如目见山水，而又得山水之所以然，总由源本深厚，窥见广大意，无有穷极耳。

 

其二《滟滪》，这是一首拗体七言律诗。仇注杜诗，题下引鹤曰：此当是大历二年夏作。这首诗写的是滟滪既没时的景况。

滟滪既没孤根深，西来水多愁太阴。

太阴：极盛的阴气。这两句是说：上涨的江水，吞没了滟滪的孤根，愁惨的峡谷中水涨天阴。

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

江天，指瞿唐峡江天气象，漠漠，水气蒸发，烟雾弥漫。鸟双去，鸟儿双双飞去，以避峡险。风雨时时，是说风雨无常；龙一吟，潜藏在江底的蛟龙凄然长吟。

舟人渔子歌廻首，估客胡商泪满襟。

舟人渔子，驾船的人，打渔的子弟，这些都是最能行的习水者，见险知止，快意而歌，而且还回头以望。估客胡商，估客指本地在舟中做生意的商贩。胡商，胡地商人，即我国西北部少数民族做生意的商人，泛指外地来船上做生意的人。他们若遇阻水而难下滩者，泪满衣襟，哭而不止。以上５——６句，意思是：舟人渔子习水行船，见险知止，快意而歌，回头以望。若那些估客胡商遇阻水而难下者，泪满衣襟，哭而不止。这两句写险水阻行，行人种种形状。

寄语舟航恶年少，休翻盐井掷黄金。

寄语，寄话，把话寄给。驾舟航行恶年恶少年（无赖少年），即冒险航行的年轻船民。休翻，不要翻飞，即行船时不要疾飞。盐井，井盐。掷黄金，换取黄金。即不要为卖盐换钱而发生生命危险。

从这首诗里，可见诗人杜甫关心人民的感情多么细致周到，多么激烈深情。有人还说，这首诗的诗意不仅仅在戒舟航，因为滟滪水势险疾，而且还在戒时事，当时中原撓攘，天地晦冥，乃乱者接踵而起，接踵而败；后来者尚不知鑑，而相推以入祸门，公所深痛，而以滟滪为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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