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与《秋兴》
张浩逊[1]
郭沫若是中国现代文化史上的巨人，是中国文化战线上继鲁迅之后的又一面光辉旗帜。他于新诗创作，曾投入巨大的热情和精力，并取得极其辉煌的成就。但他并未因倡扬新诗而摈斥旧诗，在他所创作的一千四百多首旧体诗词（见王继权等编注《郭沫若旧体诗词系年注释》，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中，时能见到古典诗词尤其是唐诗对他的深刻影响。下面，简说郭沫若与杜甫《秋兴八首》的关系。
1912年冬天，在成都读书的青年郭沫若目睹多变之政局，腐败之政治，颓危之国势，忧心如焚，悲慨至深，作七律《感时》（八首）抒怀。《感时》组诗不仅在数量上、体裁上同《秋兴》，更主要的是忧国伤时的感情基调和挚深沉郁的风格特征同《秋兴》。从《感时》组诗的结构看，第一首前四句从个人的多病及“异乡滋味”写起，后四句“五色陆离翻汉帜，数声隐约响悲笳。频来感触兴衰事，极目中原泪如麻”，转为忧念国事，与《秋兴》第一首为组诗总冒之写法如出一辙。第二至第七首为分写，大致内容是：第二首感叹革命党人的分裂和自相残杀，痛斥改良派的卑劣，要求国人记取“波兰遗事”（波兰曾被俄、普、奥三国瓜分）；第三首揭露临时政府的腐朽，谴责祸国殃民者；第四首描写“极望疮痍千井满，不闻号泣一家无”的悲惨情景，鞭挞掌管军权者；第五首表达对辛亥革命胜利后的忧虑，抨击窃据高位的腐化者；第六首讽刺四川都督尹昌衡对当时西藏哄闹“独立”事出击不力；第七首指出中国已濒临被沙俄等瓜分的边缘，悲叹国势危急。第八首抚今思昔，抒发作者“我心如醉复如痴”的深广忧思，尾联“伤心国势漂摇甚，中流砥柱仗阿谁”，既是本诗的收束，也可以说是这组诗的点睛之笔，揭出了组诗的主旨。这与《秋兴》第八首以“白头吟望苦低垂”为组诗总收颇为相似。简言之，《感时》（八首）虽然在具体描述对象、抒情内容方面因着时代变迁与《秋兴八首》大不同，但感慨时世、忧念国事的立意则毫无二致。尽管郭沫若并未明言《感时》（八首）取鉴于《秋兴八首》，但仔细对读二诗，品其音节、神气、意味，自能悟出两者的传承关系。
能明确看出郭沫若喜爱杜甫和《秋兴八首》的是他的组诗《奉节怀沙》（共八首）中的第五首和第八首。
1961年秋天，郭沫若由重庆乘轮东下，行至长江三峡西口奉节，因江中多沙，不能行驶，滞留数日，作组诗《再出夔门》（七首），其中第二首《奉节阻沙》实为组诗，共有八首，“其五”与“其八”缅怀杜甫：
忽忆秋兴诗，翻然来杜甫。缓步北山巅，远眺抒肝腑。南斗良可依，京华不能睹。泪落秋菊丛，汗滴山禾土。老来诗律细，良工心独苦。（《其五》）
方入依斗门，重怀工部杜。惜哉遭毁弃，雷霆恣瓦釜。我欲起斯人，黄钟鸣韶舞。（《其八》）
郭沫若自注：“杜甫曾寓奉节三年，《秋兴》八首即作于此。有句云‘每依南斗望京华’及‘丛菊两开他日泪’等。奉节南门名‘依斗门’，即本杜句。又《遣闷》诗中有‘晚节渐于诗律细’句。别有‘更觉良工心独苦’句，见《题李尊师松树障子歌》。”
“其五”这首诗和这条注，清楚说明了郭沫若对《秋兴八首》等杜诗的熟稔和对杜甫的敬仰。这次有机会在奉节逗留，他想起一千多年前杜甫曾在此地生活过，并留下了千古传诵的《秋兴八首》，禁不住思潮澎湃，挥毫抒怀。“南斗良可依”以下四句，系从杜诗中化出，形象表现了杜甫在夔州的生存状态和极度痛苦的内心世界，流露出郭老对诗圣的深切理解和无限同情。末两句直接取自杜诗，是对杜诗艺术的高度赞赏。“其八”开首两句“方入依斗门，重怀工部杜”，即明示读者：杜甫是他经常缅怀的先贤，这次因偶然的机缘到奉节，刚入依斗门，由门名又使他生发出对工部先生的深情怀想。“惜哉”以下四句，用《楚辞·卜居》句意：“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为杜甫不为世用、襟袍未开而深致悲慨。尤其是最后两句“我欲起斯人，黄钟鸣韶舞”，用浪漫笔法写出内心愿望：多么想让杜甫于九泉之下复起，让他发挥才智为国效力，就像让黄钟奏响高尚的韶乐一样。
综上所述，可知杜甫的《秋兴八首》在 郭沫若心里长期留有深刻的印象，并影响着他的诗歌创作。
责任编辑：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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