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精美宏丽的艺术之宫
胡焕章
一部杜诗就像一座精致的建筑,因为诗人掌握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和精熟的诗艺,有如解牛的庖丁掌握了运用自如的刀法,笔之所至,无往而不利。既能大砍大斫,又能精雕细刻,纵横捭阖,纯任自然。所以才能写出广被无垠,包罗万象,既有大气磅礴的鸿篇巨制,又有体察入微的晶莹小品。他的艺术风格,杜甫自己曾概括为“沉郁顿挫”,后人也以这个概念来评价杜诗风格。就总体而言,大概是这样的。但是,一个诗人一生的诗风,不可能不受其社会环境的变化和个人的际遇的变化情况制约,所谓诗随人异,人随世变。也不可能不受诗作本身题材内容的特点影响,什么样的题材,宜用什么样的手法来写?甚至押什么样的韵?这种运用之妙,只有作者心中有数。而其作诗时的激情如何,也影响着作品的风格。我们如果把杜甫狂歌放荡时期和他旅食京华、成都草堂、夔府孤城各个时期的作品加以比较,可知各自带有明显的时代特点和其本人生活经历的烙印。在同一个时期的作品,其风格也不是千篇一律的,如成都时期有“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登楼》)式的沉雄,可也有“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式的闲适。夔州时期,有古朴苍劲如《壮游》、《八哀》诸篇,也有悲壮慷慨如《登高》、《阁夜》诸篇,也有豪迈顿挫、淋漓酣畅如《荆南兵马使太常赵公大食宝刀歌》、《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诸篇等等。释皎然说:“高手述作,如登荆巫,觌三湘鄢郢之盛,萦回盘礴,千变万态。”(《诗式·明势》)杜诗正是如此。
杜甫之所以有这样伟大的成就,是因为他始终抱定“文章千古事”、“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艺术追求,以及“毫发无遗憾”、“新诗改罢自长吟”的写作态度,才使得他在学习和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同时,也促使他不断创造革新,开拓前进,以成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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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焕章,重庆市奉节县人大干部。
之则。
下面就夔州诗的特点作些探索。
(一)现实主义仍是夔州的主要特点。
这表现在观大局,抓大事,念念不忘社会现实,把如椽笔触直接干预军国大事,甚至最高统治者皇帝。《诸将五首》、《秋兴八首》、《八哀》、《洞房》以下八首、《承闻河北诸道节度入朝》、《喜闻盗贼总退》等等组诗,都属于这类作品。如《诸将五首》,这是唐代宗大历元年(766)秋写的,针对当时“安史之乱”虽平,吐蕃、回纥等边患不断,而手握军符的诸将不能很好地守卫边疆,为朝廷分忧而写。这一组七律,从巩固李唐王朝的统治出发,着眼于巩固边防,纵论时事,句句有所本,事事涉及当今重臣大将,包括杜甫自称是他的从叔的杜鸿渐在内。远及南北边陲,近及蜀中现状,既有对历史的分析总结,又有匡救时弊的建议,有抑有扬,有褒有贬,而中心问题在于用人。郝敬说它“宛是一章奏议,一篇训诰。……五首慷慨蕴藉,反复唱叹,忧君爱国,绸缪之意,殷勤笃至。”(转引自仇注本)又如《承闻河北诸道节度入朝欢喜口号绝句十二首》,这是大历二年(767)三月写的。当时杜甫听说淮安、汴宋、凤翔、河北等地节度使先后入朝。一时觉得边境无事,海内升平,诸将能听命朝廷,中兴有望,喜而有赋。首章写“安史之乱”已平;次章写边患初靖;三、四、五章写各镇将帅入朝为代宗祝寿;六章暗警各镇借上寿之机贡尤物以媚君上;七章嗟叹自己不能亲见入朝上寿盛事;八章写贡物之广;九章写人才之盛;十章写昔日安史余党亦已为国所用;最后两章分别称颂李光弼和郭子仪在靖乱中所建的功勋。这十二首诗中,除六、七两首外,都是杜甫认为值得“欢喜”的新鲜事儿,故不厌其详地一一列举,多少年来没见这样的好事了!
然而,就在这种时刻,我们的诗人也仍然保持着自己清醒的头脑,试看这第六首:
英雄见事若通神,圣哲为心小一身。
燕赵休矜出佳丽,宫闱不拟选才人。
据史料,大历元年十月,代宗生日,诸道节度使献金帛器服珍玩骏马,共值缗钱二十四万。宰相常衮请却之,代宗不听。(见仇注)这条记载正可为杜甫这首诗作注。诗中所说的“英雄”指常,“圣哲”指代宗。史料并未提选才人之事。但既然珍玩骏马之类都应有尽有,何尝不可以有燕赵美人?可以肯定地说,进贡佳丽以求媚上得宠的会大有人在。这是一个多么值得警惕的事!一个安史之乱,一个外族入寇,内忧外患闹得个天翻地覆,李唐王朝几乎完蛋。如今寇氛方靖,天下刚刚喘了口气,但救死扶伤犹恐不及。若朝廷不知及时励精图治,重振国家元气,节度使们也不思玄、肃两朝的前车之鉴,却匆匆忙忙地为登位还不到五年的代宗皇帝安排淫乐之事,其后果可想而知。所以诗人特意发出警告。这首诗的第三四句子看起来好像是警告节度使们,你们休想要多事,皇帝的后宫佳丽已经够多的啦,如今宫中不打算选美!实质上,这是从侧面讽谕代宗,寡人不“好货”,不“好色”,臣下敢这样干么?这显然是一个曲笔。
以上这两组诗,都是关乎军国大事的。杜甫这种以诗论事,以诗干政,一字褒贬的春秋笔法,足以振聋发聩,永垂于世。
(二)运用比兴,以小喻大,宏观着眼,微观入手。
夔州诗的特点之一便是出现了许多不大令人注意的专咏小物的诗,它恰恰象一把把匕首直刺社会心脏,一针见血地揭露出一桩桩时弊,揭示出一个个生活真理。例如《种莴苣》并序:
既雨已秋,堂下理小畦,隔种一两席许莴苣,向二旬矣,而苣不甲拆,独野苋青青。伤时君子,或晚得微禄,坎坷不进,因作此诗。
阴阳一错乱,骄蹇不复理。
枯旱于其中,炎方惨如毁。
植物半蹉跎,嘉生将已矣。
云雷欲奔命,师伯集所使。
指挥赤白日,澒洞青光起。
雨声先以风,散足尽西靡。
山泉落沧江,霹雳犹在耳。
终朝纡飒沓,信宿罢潇洒。
堂下可以畦,呼童对经始。
苣兮蔬之常,随事执其子。
破块数席间,荷锄功易止。
两旬不甲拆,空惜埋泥滓。
野苋迷汝来,宗生实于此。
此辈岂无秋?亦蒙寒露委。
因知邪干正,掩抑至没齿。
贤良虽得禄,安道不封已。
拥塞败芝兰,众多盛荆杞。
中园陷萧艾,老圃永为耻。
登于白玉盘,借以如霞绮。
苋也无所施,胡颜入筐筐?
莴苣,又名莴笋,普普通通的蔬菜,夔地至今盛产。这首诗虽然没有成都时写的《除草》那样尖锐的笔锋,却也借种莴苣这样的小事,讲出了“邪干正”的大道理。诗人把莴苣比作君子、好人;而以野苋比作小人、坏人。有心种莴苣,而莴苣不发芽生长;谬种野苋却不知什么时候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受到阳光雨露的栽培,勃郁滋蔓,甚至户庭都被毁了。这正如小人往往得志,君子常常受到压抑、排挤、打击。小人一旦得志,便滋蔓势力,便要利用手中之权把好人打倒,先给你加上一大堆诬蔑不实之词,再把你打翻在地,还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自古以来,比比皆是。这种思想在《园官送菜》的小序中也说得明白:“……矧苦莴马齿,掩乎嘉蔬,伤小人妒害君子,菜不足道也,比而作诗。”杜甫嗟叹自己“儒冠多误身”,其实,被误者不尽是儒冠,不是儒冠也同样会遭到恶势力的陷害。在《锦树行》中他说得更加干脆:“自古圣贤多薄命,奸雄恶少皆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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