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望·苦客·勉励

——读杜甫三首苏徯诗

易衍澄

大历元年（766）秋，诗人杜甫由夔州初寓的瀼西，迁居白帝城离江水不远景致优美的西阁。在瀼西时，肺病、风湿病和糖尿病都还未大好，在家养病种菜，养鸟育鸡，极少与人往来。待到秋天迁居西阁后，疾病逐渐好转。性好活动交游的诗人，便较多地与人交往，诸如出席柏茂琳都督府的宴会，舞戟歌唱，或外出寻亲访友，诗酒唱和。当时，五年前在梓州一同游历的故人之子苏徯，此时，正流落夔州与杜甫相遇。杜甫与苏徯交往中感到苏徯因种种原因，情绪低沉，有避世的想法。杜甫认为苏徯是个人才，对他寄予厚望，以为应出仕用世，不应消磨在山林之中。于是，便以诗代柬写出七古《君不见简苏徯》送苏。后来，当诗人得知苏徯听从劝告有意下荆扬，愿有所作为时，便作五古《赠苏四徯》相送，深致彼此客中苦楚，并加劝戒。待苏徯决定到湖南幕中谋事，诗人便写五排《别苏徯》，诗中充满惋惜、喜悦、勉励之情。这三首诗，充分显露了杜甫待人真诚热情\古朴厚道的君子之风。

 

 (一)

君不见简苏徯

    君不见道边废弃池，君不见前者摧梧桐。

百年死树中琴瑟，一斛旧水藏蛟龙。

丈夫盖棺事始定，君今幸未成老翁，

何恨憔悴在山中。深山穷谷不可处，

霹雳魍魉兼狂风。

 

这首诗写苏徯流落夔州与杜甫相遇，苏徯曾流露出世的情绪，杜甫便以诗代简写下这首七古诗劝勉苏徯出仕用世。

 

“君不见道边废弃池，君不见前者摧折桐。

百年死树中琴瑟，一斛旧水藏蛟龙。”

 

“池”，池塘。“前者”，以先，以前。“摧折桐”，被摧折的桐树。“百年死树”，指二句中被“摧折的桐树”。“中”，符合，合于。“琴瑟”，琴瑟的声音。二三句“前者摧梧桐。百年死树中琴瑟”，《分门集注杜工部诗》以为取《异苑》，吴平在勾章，州门外忽生一桐，上有歌谣之声，平恶所斫。其后桐自迁，立于故根上。又闻歌声曰“死树今更青。”吴平寻当归桐，所以为琴瑟。今言死树犹可为之。这是譬士终有用。“斛”，量器名。古代以十斗为“一斛”。南宋末年改为五斗一斛，两斛为一石。“旧水藏蛟龙”，《吴志》周瑜曰：“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这四句诗诗人用互体手法，二句“摧折桐”包含三句“百年死树”的意思，三句“百年死树”含有二句“摧梧桐”在内。诗句的意思是说被摧折的百年死树，再生之后发出的歌吟合于琴瑟之音。四句“一斛旧水”承接一句“君不见道边废弃池”，一句“废弃池”包含四句“旧水藏龙”之意。四句“旧水藏龙”含有一句“废弃池”在内。这两句是说君不见那道边废弃的池塘，如像一斛旧水，深藏着蛟龙。这是譬士如水中蛟龙，飞腾有日。

这四句诗用比兴引端，譬苏徯是个人才终有所用，如水中蛟龙，得云雨便飞腾。

 “丈夫盖棺事始定，君今幸未成老翁，何恨憔悴在山中。”

作者：易衍澄，重庆市奉节中学高级教师。

“丈夫”，成年的男子。此处犹言大丈夫。“盖棺事始定”，意思是说死而后已。“憔悴”，困顿萎靡。这三句诗是说大丈夫死后万事才会有定论，苏君你呀，如今还年纪轻轻，何必困顿萎靡遁迹山林之中。这三句诗也暗喻诗人自己虽然卧病夔州，但还不时重生回朝之念自勉的言外之意。

 

“深山穷谷不可处，霹雳魍魉兼狂风。”

 

“穷谷”，幽僻山谷。“处”，居处。“魍魉”，传说山川中的精怪。“兼”，本意为一手执两禾，引申为同时进行几桩事情或占有几样东西。句中为引申义“还有”的意思。这两句诗是说深山幽僻的山谷有精怪，还有狂风，不可长住。

这首诗前四句用“废池尚蓄蛟龙”、“折桐犹作琴瑟”作比兴，譬苏徯是个人才终将有用。下面五句是申明上面的意思。苏徯年力未衰，岂可遁迹山林，应出仕入世。诗寄寓了杜甫对苏徯的劝勉和厚望，也含有诗人自勉之意。

这首诗的末两句，浦起龙《读杜心解》：“结暗用《招魂》意。”杨伦《杜诗镜铨》夹注，浦解：结暗用招魂意。这大约是以为杜诗末两句暗用《招魂》在艺术形式上运用铺叙夸张的手法，又极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招魂》中写到深山幽谷中吃人的精怪，诗人要人恢复精神,”魂兮归来”之意。因而凸显杜甫的寄寓：苏徯年轻有为，深山穷谷不可处，归来，归来，入仕用世。至于杜甫写此诗时是否真暗用《招魂》意，读者可作如此联想。

 

(二)

赠苏四徯

异县昔同游，各云厌转蓬。

别离已五年，尚在行李中。

戎马日衰息，乘舆安九重。

有才便栖栖，将老委所穷。

为郎未为贱，其奈疾病攻。

子何面黧黑，焉得豁心胸。

巴蜀倦剽劫，下愚成土风。

幽蓟已削平，荒徼尚弯弓。

斯人脱身来，岂作吾道东。

乾坤虽宽大，所适装囊空。

肉食哂菜色，少壮欺老翁。

况乃主客间，古来偪侧同。

君今下荆扬，独帆如飞鸿。

二州豪侠场，人马皆自雄。

一请甘饥寒，再请甘养蒙。

 

苏徯听从父执杜甫的劝告应出仕入世。不久，苏徯有意下荆扬欲有所作为，杜甫便作了这首五古相送。苏四徯，即苏徯。“四”，行第，封建家庭排行次第。唐人诗文中，朋友之间多以行第相称。

 

“异县昔同游，各云厌转蓬。

别离已五年，尚在行李中。”

 

“异县”，此处指梓州（今四川三台县治）。“昔”，往昔，即五年前。“云”，说。“厌”，厌倦。“蓬”，蓬草。“转蓬”，蓬草随风飘转。“别离”句，指五年前（宝应元年762～大历元年766）杜甫苏徯在梓州同游后分别至今已五年。“行李”，《辞海》解释“行李”义项②亦作“行理”，使者。《左传·僖公30年》：“行李之来往，共其乏困。”杜预注：“行李，使人也。”朱骏声《说文通州定义》：“李假借为理，实为吏。”引申为行旅。信应举《杜诗新补注》，“行李”，为行程或旅途义。此句中“行李”，宜为行旅、飘泊流落。这四句诗总叙前后行踪，诗意是说以往，我们曾在梓州同游。各自都说我们厌倦飘荡流落的生活。从那时至今已五年，我还像蓬草一样四处飘转流荡，而今逆旅夔州。

 

“戎马日衰息，乘舆安九重。

有才便栖栖，将老委所穷。

为郎未为贱，其奈疾病攻。”

 

这六句诗是说诗人自己还在飘泊逆旅之中。“戎马”，军马，借指战争、军事。“衰息”，指战争平息。“戎马”句，指永泰元年（765）十月，郭子仪派人游说回纥共击吐蕃。随即，郭子仪亲身赴回纥营，以利害说回纥大帅合同都督药葛罗，两人举酒发誓，再次订约。吐蕃闻讯，引兵逃走。几次追杀后，丁丑，仆固怀恩将张休藏等投降。至此，戎马始息。“乘舆”，皇帝、诸侯乘坐的车子。此指皇帝。“九重”，指宫廷。“乘舆”句是说吐蕃的气焰日渐衰竭，宫廷里的皇帝代宗因而得以平安。“有才”，指苏徯。“栖栖”，忙碌不安的样子，指苏徯四处流离。“将老”，诗人杜甫自称。大历元年（766），杜甫55岁，故自称“将老”。“委所穷”，“委”，任。“穷”，困窘。委所穷即任所穷。“有才”两句是说多才的苏徯，为何如此忙碌不安到处流离？多病衰老的我任困窘委托于命。“为郎”两句，“郎”，指郎官。唐于诸司中皆置郎中，以员外郎为副。广德二年（764）六月，严武表奏杜甫为节度署中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赐绯鱼带。自此，杜甫诗里多有以“郎”（或省郎、台郎、郎官）自称。“贱”，卑微低贱。“未为贱”，指杜甫是工部员外郎（从六品），身份并不卑微低贱。“奈”，奈何。“疾病”，杜甫患肺心病、心庳病、糖尿病等慢性疾病。“攻”，进攻。此指疾病损害健康。“为郎”两句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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