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挽歌》其二说：

……幽室已一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而杜甫则还有许多留恋，因为他总没有把自己和现实世界隔离开来，低回反侧，不能自已。他说“多病马卿无日起，穷途阮籍几时醒？”（《即事》）其实他何尝醉呢？他说“小臣议论绝”，其实他何尝绝了议论？请看：

……无贵贱不悲，无富贫亦足。

——《写怀二首》其一

……自古圣贤皆薄命，奸雄恶少皆封侯。

——《锦树行》

……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

——《古柏行》

直到死前他也还在议论时事，还在抨击“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他有时静夜独坐，抚剑哀歌，还想起而奋飞：

……独坐亲雄剑，哀歌叹短衣。

　　烟尘绕阊阖，白首壮心违。

　　　　　　　　　　　　　　　　　——《夜》

今我不乐思岳阳，身欲奋飞病在床。……

——《寄韩谏议注》

但这不过是顾影自怜而已。于是不能不考虑身后之事了：

……老身须托付，白骨更何忧。

——《得舍弟观书》

末了，我们听见的是这样一首悲怆慷慨的挽歌：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夜哭千家闻战伐，夷歌几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阁夜》

鼓声、角声、夜哭声，声声悲壮。这是什么音响？这是哀乐。这是什么样的气氛？悲凉的气氛。短景者，既喻个人，亦喻国家前途；动摇者是三峡星河，实际是影射国家。这如果说还只是隐语，那么登岳阳楼的“乾坤日夜浮”便再无可忌讳了。国家弄到这个地步，个人更不用说了。在这天涯雪霁的夜晚，在这不寻常的历史古城，不禁想到了历史上两个赫赫的人物，一个是帝王（公孙述），一个是将相（诸葛亮），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人生大概就是如此的吧！这不能不是杜甫的自挽歌，也不能不是李唐王朝的挽歌！

 

                                        责任编辑：龙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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