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情流露带血带泪---析杜甫夔州思弟诗（上）

至情流露 带血带泪

——析杜甫夔州思弟诗

龙占明

杜甫晚年漂泊夔州，思亲情切，尤以其思弟为最。他在夔州写了十三首（含《九日五首》之一）思弟诗，首首真情流露，感人至深。

下面试作简要分析。

第五弟丰独在江左，近三四载寂无消息，觅使寄此二首

其一

乱后嗟吾在，羁栖见汝难。草黄骐骥病，沙晚鶺鴒寒。

楚设关城险，吴吞水府宽。十年朝夕泪，衣袖不曾干。

其二

闻汝依山寺，杭州定越州。风尘淹别日，江汉失清秋。

影著啼猿树，魂飘结蜃楼。明年下春水，东尽白云求。

这是一组五言律诗，当作于大历元年（766）。

杜甫自天宝十五载（756）避乱与诸弟相别，至作诗之日已历十年。

第一首，表达兄弟间别离十年的相思之苦。

首联叙诗人在夔州的生活。首句“嗟吾在”，起得妙。一个“嗟”字，引出以下七句，并为全诗营造出一种恍恍惚惚的痛切的气氛。在乱世之中，自己还活着，成了一种意外，这是何等的痛切！“无消息之人，病亦有之，寒岂免哉？写尽肠中车轮无念不到。”（金圣叹）“羁栖”，言其身不由己，因此“见汝难”。颈联承首联，“草黄”句承“乱后”，乱世之人，莫说是人，就是骏马，也会因为草黄而贫病交加。诗人借病马而自怜贫老，感叹唏嘘。“沙晚”句承“羁栖”，感伤弟在外飘零，如同寒夜沙滩上的鶺鴒（鶺鴒jílíng：鸟名。同“脊令”。《诗经.小雅.堂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意思是说脊令失去居所后，飞鸣着寻找它们的同类。后因此用脊令来比喻兄弟。），相见无期。颔联写关河阻隔，兄弟难得相见。从陆路走，“楚设关城险”，夔峡最险，重关跋涉，己不能往（《后汉.郡国志》：巴郡鱼复县，有扞关）；从水路走，“吴吞水府宽”，泽国苍茫，水府宽阔，弟不可知。楚关，指诗人的处所；吴水，指弟弟的处所。尾联直抒胸臆，道兄弟不能相见的极度悲苦之情：相别十年，近三四年竟连消息也没有，只能久别悲哀而涕泪长流了。

第二首，表达念弟远离，而欲出峡寻弟之意。

首联，言弟在江左的居处。十年不见，近三四年无消息，连弟弟的居所都不确知：听说你住在一个山寺里，是在杭州还是在越州（越州，现绍兴市）？猜想之间，表现出无限的思念。颔联，写自己在夔州的日子：适逢兵戈（风尘），淹留日久，思弟情切，面对清秋，江河朦胧，无心欣赏。言每日都在思念远在江左的弟弟。颈联，又由自己客夔生活而想到江左的弟弟：五句写失弟之孤。羁身峡内，孤独无旅，只有长长的影子附著在猿猴曾经攀缘过的高大的树上，故曰影著。六句写思弟之幻。弟丰所在之处遥远，自己不能前往，只能神驰于彼，故曰魂飘。“啼猿树”，以比己之哀肠欲断，“结蜃楼”，以况兄弟踪迹渺茫。尾联寄示出峡本意，直言明年春天泛舟东下造访弟弟的意思。结句“求”字照应“定”字。因为传闻莫定，所以须尽历云水以求。金圣叹说：“第一首，见汝既不能，第二首，闻汝又不确，只得下春水而求汝矣。二首一气呵成。”

这两首诗，前人评价说：“ 公以质语露至情，凡兄弟诗皆然”（蒲起龙）；“语可谓至悲，然终不病其寒俭，非独胸藏之博，亦由手笔之高”（杨伦）。

得舍弟观书，自中都已达江陵。今兹暮春，行李

合到夔州。悲喜相兼，团圆可待，赋诗即事，情见（xiàn）乎词

尔过江陵府，何时到夔州。乱离生有别，聚集病应瘳。

飒飒开啼眼，朝朝上水楼。老身须托付，白骨更何忧。

这是一首五律。大历二年（767）春作于瀼西。杜甫得知其弟杜观即将来夔的喜讯，高兴的写下了这首诗。舍弟观，即杜甫之弟杜观。中都，指长安。至德二载十二月，以西京为中都。江陵，今湖北江陵。“至中都……行李合到夔州”十九字为杜观信中的话。

这首诗表现了诗人深厚感人的兄弟之情。蒲起龙说：“只尔叙题，自然情至。” 意思是说，不读全诗，从题目上就可看出诗人兄弟间至真至切的感情。

一二句写弟弟杜观行踪和诗人的盼弟之情，照应题中“自中都已达江陵。今兹月末，行李合到夔州”。“峡州”（即夔州）对“江陵”，“到”对“过”，照应分明。起句着“过”着“到”，更无其他字可以代替，亦不可省略其中一个字。不加修饰，只信口直叙，绝妙！

三四句照应题目中“悲喜”二字。“乱离生有别”，单写一“悲”字；“聚集病应瘳”（瘳：病愈），单写一“喜”字。一同照应题中“悲喜相兼，团圆可待”七字。生别是悲，聚集是喜。遭逢乱世，生别是免不了的，或者别后永不相见，都是预料中的事。而今忽然聚集，这种快乐是无法言传的，哪里有不痊愈的疾病呢？兄弟相聚就是那治病的良药！这固然是夸张之词，但从中可以看出，这兄弟情谊要多深有多深。这十字中包含了无数层转折，细细品味，便觉其中丰富的含意。

如果说一二句是概括的写诗人对弟弟的期盼之情，那么五六句便是具体写诗人盼弟之情。诗人每天都在盼望着弟弟的到来，故天天早上一起床就登上江边的高楼，看着逆江而上的船只，期望着弟弟能够从船上走下来。人到暮年，死期难料，诗人盼望胞弟团聚，可说是到了痴情的程度。

七八句，写尽诗人心中的快活。睁开眼睛登上高楼，弟弟将到固然可喜；但弟弟到了后更是可喜。想到兄弟相见后的欢乐情形，诗人情不自禁的吟出了“老身须托付，白骨更何忧”的诗句，悲中见喜。在诗人心目中，弟弟的到来，不光是可以叙天伦之乐，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后事可以托付他们了。这是诗人心中最大的结。末联，正如有人所说：“‘如今便死得了也。’全是快活极语。”悲极的心情反而用庆幸的语气说出来，格外感动人。

全诗，写离合悲喜之情，用语至醇至诚。题目说“悲喜相兼”，诗则表现出喜而兼悲，然后喜到极处的感情。人们每每叹服杜甫诗妙于拟题，于此可见一斑。

喜观即到，复题短篇二首

其一

巫峡千山暗，终南万里春。

病中见吾弟，书到汝为人。

意答儿童问，来经战伐新。

泊船悲喜后，款款话归秦。

其二

待尔嗔乌鹊，抛书示鶺鴒。

枝间喜不去，原上急曾经。

江阁嫌津柳，风帆数驿亭。

应论十年事，愁绝始惺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