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故乡·独老

——试简释折大历二年八月杜甫三题四首咏月诗

易  衍  澄

 

大历二年（767）秋天，杜甫为了便于亲自监督收稻，把家从瀼西搬到东屯，但瀼西还有诗人“客居暂封殖”的柑林。当一家大小都搬到东屯之后，瀼西果园还没留仆照应，杜甫也会不时去瀼西小住。八月十五、十六、十七，三个夜晚诗人都在瀼西草堂玩月。晚月，故乡，独老的种种心绪，心渐澎湃。情动之中，赋《八月十五日夜月两首》、《十六夜玩月》和《十七夜对月》，吟咏万里客夔的孤苦，凄然不宁的心情和故国之思，急欲乘舟出峡之念。这三题四首玩月诗，皆一时之作。兹试简略释析。

 

八月十五日夜月二首

其   一

满月飞明镜，归心折大刀。

转蓬行地远，攀桂仰天高。

水路疑霜雪，林栖见羽毛。

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毫。

“满月飞明镜”：“飞”，飞动的意思。“明镜”，比喻晓月。庾信《磨镜》诗：“明镜如晓月。”这句诗从高空圆月写起，仰望，满眼是飞动的圆月，月光朗照。

“归心折大刀”：“大刀”，大刀头，刀头有环，“环”，“还”读音取“还”的意思。“折”，摧折。这句诗由上句满眼飞动的明月，引起诗人思归之心。这是由所见转入内心抒写。诗人思归之心，早在广德二年（764），诗人便有沿阆水入嘉陵江东下荆楚的计划。承泰元年（765）五月，诗人终于携带家人离开成都买舟东下，欲“转作潇湘游”，再作北归计。可是因病，舟至云安而止。大历元年（766）春末，从云安“迁居白帝城”，“且就土微平”之瀼西，目的也是养病。夔州一年多来，诗人不时盘算出峡，在《夜雨》、《更题》中多有表露。《秋清》：“十月江平稳，轻舟进所如”，计划十月轻舟出峡。八月十五夜见明月，思归之心渐摧折大刀。

“转蓬行地远”：“蓬”，蓬草，遇风飞转，故叫“飞蓬”。这里诗人用“转蓬”遇风飞转的形象，比喻自己飘泊无定的生活，隐示自己羁旅飘泊不定的苦味。“行地远”，指诗人自己时在偏远的夔州。

“攀桂仰天高”：“攀桂”，月中之桂。“仰天高”，喻指远望长安。

这两句诗抒写飘泊生活之苦和苦思故园长安之念。

“水路疑霜雪，林栖见羽毛”：月下所见泛白的江水疑是霜雪铺成，栖息在幽林中飞禽走兽也看得分明。

“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毫”：“白兔”，月中有白兔。“直”，径直。“数秋毫”，数，shǔ，一一计算。“秋毫”，鸟兽之毛，至秋更生，细而末锐，叫秋毫。常喻事物之细微。这两句诗的意思是说白兔明澈无所不照，所以可数秋毫。

这两句诗都是描写明月朗照所见。

这首诗咏中秋圆月。抓住满月，以明镜比喻圆月。刀头有环，刀环思归，寄寓诗人思念故乡之情。“飞蓬”、“行地远”、“仰天高”，隐示诗人飘泊生活之苦和思故园之苦。“明镜”“归心”是诗眼，上四句承“归心”；下四句承“明镜”。

其   二

稍下巫山峡，犹衔白帝城。

气沉全浦暗，轮仄半楼明。

刁斗皆催晓，蟾蜍且自倾。

张弓倚残魄，不独汉家营。

“稍下巫山峡”：“稍下”，赵次公曰，稍下犹言衔月也。衔，含的意思，“巫山峡”，此指瞿唐峡。稍下巫山峡，是说满月刚刚沉进瞿唐峡。上首诗写圆月，这儿写圆月往下运行。前后联接。

“犹衔白帝城”：“犹”，还。“衔”，月色侧照。“白帝城”，夔州城的代称。这句诗说圆月刚刚沉进瞿唐峡，而子阳城上的夔州城，却依然在圆月光辉的侧照之中。

“气沉全浦暗”：“气沉”，残月的光气沉沉。“全”，整个。“浦”，指鱼复浦。鱼复浦位于梅溪河东八阵图旁的平沙碛坝。今三峡大坝蓄水，已为江水淹没。这句诗说，残月光气沉沉，整个八阵图旁的鱼复浦平沙碛一片昏暗。

“轮仄半楼明”：“轮”，月轮，指圆月。“仄”，zé，“仄”通“侧”，旁侧。“楼”，白帝城楼。圆月沉进瞿唐峡，晓月的光辉侧照，只见白帝城楼半楼尚明，半楼昏暗阴沉。

“刁斗皆催晓”：刁斗，古代行军用具。“刁斗”有二说。一、刁斗，铜质，有柄，能容一半。军中白天用来烧饭，夜则击以巡更。二、小铃，以宫中传夜铃。此处指夜击巡更。“催晓”，催促拂晓。从巡更声写天色。诗句说白帝城四周的刁斗声催促拂晓。

“蟾蜍且自倾”：“蟾蜍”，指月。传说月中有蟾蜍，故用为月亮的代称。“且”，将要。“自倾”，自然偏侧，犹自然下坠。诗句说天边的圆月在慢慢地落土。

“张弓倚残魄”：“张弓”张弓搭箭的军士。“倚”，“长剑倚天外”之“倚”，即倚仰之意。“残魄”，残缺剩余之魄。月亮初出或者没时的微光。残魄，残月的微光。

“不独汉家营”：汉朝军营。

这两句诗是说在这残月的微光下，夔州都督府白帝城下的军士，犹张弓而仰残月，竟夜防警，不仅是汉家军营。

这首诗，咏将晓之月。上四句，描绘月下之景。下四句，月下感时。时吐蕃交战后，寇分州、灵州。诗人寄意颇深。“稍下”、“犹衔”，皆言月，将晓之月，圆月下沉之时的残月。如此写来，抓住月的运动，由圆月而残月。

这两首《八月十五夜月二首》诗，由“稍下”、“犹衔”而前后联接，章法巧妙。

 

十六夜玩月

旧挹金波爽，皆传玉露秋。

关山随地阔，河汉近人流。

谷口樵归鸣，孤城笛起愁。

巴童浑不寝，半夜有行舟。

这首诗写杜甫在瀼西草堂十六日夜赏玩圆月忘寝的情景。

“旧挹金波爽”：“旧”，指昨宵，即八月十五日夜。“挹”yì，舀的意思，即把夜体盛出来。“金波”，月光。“爽”，明亮，清朗。诗的出句，从昨夜赏月起笔。说昨夜舀起一手明亮清朗的月波。这儿把朗照的月光，把亮光转化为液体，金波可舀，手里的月光更亮。

“皆传玉露秋”：“皆”，都。“传”，流露。“玉华”，即白露。“秋”，中秋。对月隐写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一手的月波如白露，月波白露都流露出夔州的秋色。

“关山随地阔”：“关山”，此泛指关隘山川。“随地阔”，月光普照，所以关隘山川随着大地展开而开阔。这是出句写关山地阔。

“河汉近人流”：对句写银河。“河汉”，天河，银河。“近人流”，“近”，傍人、紧贴。“流”，流动。近人流，是说天河秋皎，如傍人而奔流。

三四句写大地天空，天空大地在诗人心中为一体。起句隐含关山月的意思。“关山月”，汉乐府《横吹曲》名。多写边塞士兵久戌不归和家人互伤离别之情。此处意谓诗人远离故乡犹伤离别之情，不由心生怀念故乡之意。对句抒写天上银河似傍人奔流。三四句皆写月下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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