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古人写照，书胸中情怀

——读杜甫《咏怀古迹五首》

程纪仁

 

《咏怀古迹五首》是唐大历元年（766）杜甫在夔州所作。“古迹”，指说庾信故居、宋玉宅、明妃村、永安宫、武侯祠。《咏怀古迹》是借古迹以咏己怀，或因古迹而追怀古人的意思。

其一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因为《咏怀古迹五首》是在夔州写的，庾信宅在荆州，当时杜甫还没有到荆州，未见到庾信宅，所以诗中未提庾信宅。因为杜甫将有荆州之行而想到庾信宅，就把它列在头一篇。庾信字子山，庾肩吾之子。生于梁武帝天监十二年，卒于隋文帝开皇元年（581）。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县）人。早年任抄撰学士，出入宫廷，写了不少宫廷诗。侯景之乱，梁都建康失守，他逃奔江陵。元帝即位，任右卫将军、散骑侍郎，封武康县侯，出使西魏。梁亡，北朝慕他的文名，留他在长安，不肯放回。北周代魏后，历官清显，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世称“庾开府”。仇注：首章咏怀，以庾信自方也。上四，漂泊景况；下四，漂泊感怀。

首联：“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问”。“支离”，流离失散的意思。在安史之乱中，中原陷落，诗人流离在东北一带的风尘中，继又漂泊在西南。具体地说：杜甫自长安逃往鄜州，中途被叛军所俘，又逃回长安、逃到凤翔，再至鄜州，后被贬官华州、弃官到秦州、客居同谷。多年来，漂泊于黄河南北和潼关东北，所以说：“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是说诗人自己由同谷至四川，暂居成都，流寓梓州、阆州，又回成都，到云安，从云安到夔州。所以说“飘泊西南天地问”。

颔联：“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三峡”句：“三峡”，指瞿塘一带。“三峡楼台”，是指诗人居住的西阁。“淹”，是淹留；“淹日月”，留滞的时间长。“五溪”句：“五溪”，指湖南贵州交界处的五条溪流一带的少数民族——五溪族。他们和汉人穿着不同。“共云山”，指跟他们同住在高山上，说明飘泊的偏僻。

颈联：“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羯胡”句：“羯胡”，指安禄山，兼指侯景。事主，臣事君主。终无赖，终究不可信赖。玄宗委重任于安禄山，令作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他却伺机起兵叛变，终究不可信赖。梁武帝封侯景为河南王，侯却起兵叛变。这也是不可信赖而信赖的恶果。安史之乱使杜甫四处漂泊，滞留夔州，尚未能还乡；庾信避侯景之乱，逃往江陵，被留在北朝，不能南回，庾杜都写了不少伤时之作。所以说，“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词客哀时且未还”既是杜甫自指，也指庾信。

末联：“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庚信被留在北朝，不能南回，多乡关之思，写有《小园赋》《哀江南赋》《伤心赋》等来表达他的悲哀，所以说最“萧瑟”（最凄凉）。庾信早年在梁朝写的词赋风格绮丽；晚年被留在北朝，风格变了，内容更为感人，影响很大。所以说“暮年诗赋动江关”。

    ————————————

    作者：重庆三峡学院副教授。

 

其二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仇注：此怀宋玉也。言古人不可复作，而文采终能传世。望而洒泪，恨不同时也。《杜臆》：玉之故宅已亡，而文传后世。其所赋阳台之事，本托梦思以讽君，至今楚宫久没，而舟人过此，尚有行云行雨之疑。总因文藻所留，足以感动后人耳。风流儒雅，真足为师矣。黄生曰：前半怀宋玉，所以悼屈原，悼屈原者，所以自悼也。后半抑楚王，所以扬宋玉，扬宋玉者，亦所以自扬也，是之谓咏怀古迹也。宋玉，战国鄢人，辞赋家。曾为楚襄王大夫，但不被重用，因而政治上郁郁不得志。作品中多抒发怀才不遇的不平之气。

首联：“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从宋玉之悲发兴，表示对其“风流儒雅”的崇敬。摇落，指草木飘摇零落。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方草木摇落而变衰”。这里，宋玉借对自然之秋的悲叹而感人生之秋的悲伤。此引其句，谓诵其词而知其悲。亦吾师，也是我的老师。宋玉以屈原为师，公以宋玉为师，所以“亦吾师”。儒雅，言其知识渊博，风格高雅，指文品。这联的意思是：默诵着“草木摇落“的诗句，我深深地体会到那时宋玉的心绪之悲，他那风流儒雅的人品呀，也称得上是我的老师。

颔联：“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怅望”，惆怅失望；“千秋”，千百年来；“一洒泪”，洒下一把把眼泪；“萧条”，寂寥冷落，指身世不幸；“异代不同时”，是说未能生活在同一时代。这联的意思是：千多年过去了，我追怀宋玉的往事，禁不住洒下一把把凄凉的老泪，同样是萧条落寞的一生，恨未能生活在同一时代。

颈联：“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江山”，指楚国江山；“故宅”，指宋玉故居处，归州、荆州都有宋玉故宅。这里指归州（今湖北姊归）的宋玉宅。“空文藻”，只留下文章词藻。“云雨荒台”：宋玉《高唐赋》：“昔者先王（怀王）尝游高唐（楚台观名），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邱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岂梦思，是说，这难道真是说梦吗？也就是说，宋玉作《高唐赋》不是说梦，是假托之词，是用来讽刺国君荒淫，并非真有这样的梦。阳台山在巫山县，其上有云台遗址。这联是说，江山依旧，宋玉故宅犹存，但人已消亡，只留下他优美的文辞。云雨荒台之事乃宋玉假托之词，用以讽刺楚王荒淫，不是真有那样的梦。

末联：“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这是说，楚宫及高唐观都已荡然无存，船夫仍在指点其遗址所在，而对宋玉所作《高唐赋》的深意疑而不解。这里是赞扬宋玉。

其三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仇注：此怀昭君村也。上四记叙遗事，下乃伤弔之词。五六承上作转语，言生前未经识面，则殁后魂归亦徒然耳，唯有琵琶写意，千载留恨而已。

首联：“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这一联是说：三峡一带群山万壑象波涛起伏，奔腾而下，到荆门山（因其地临江有山，上合下开，有若门象，所以称其地为荆门）附近就到了生养明妃的美丽山村——明妃村（即今湖北省兴山县宝坪村），那里有很多纪念昭君的古迹。

颔联：“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去”，离开；“紫台”，紫禁城的宫殿；“朔漠”，北方沙漠地方，指南匈奴。《汉书·匈奴传》：竟宁元年（前33），呼韩邪单于来朝，愿跟汉朝结亲。元帝把宫女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愿保塞，请罢边备，以休天子之民。昭君赴胡，称为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汉成帝建始二年（前31），呼韩邪死，子雕陶莫皋立，按匈奴风俗娶了昭君，生二女。《后汉书·南匈奴传》称当时昭君上书求归，成帝令从胡俗，昭君终不能回汉朝。所以“一去紫台连朔漠”——一离开汉宫到北方沙漠地方就被拴束在那里了。“独留青冢向黄昏”。“青冢”，昭君坟，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黄昏”，日落西山的时候。汉朝京城长安在青冢西南方，“向黄昏”，暗含昭君妃后还向着汉朝，透露出妃的哀怨来。

颈联：“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月夜魂。”《西京杂记》载：汉元帝命画工画宫女容貌，按图召见。宫女多贿赂画工，昭君不肯行贿，画工把她画丑了，得不到召见。后来南匈奴单于入朝求美人，汉元帝派昭君去。离别时元帝召见，容貌为后宫第一。元帝懊悔，但难于失信，让昭君去了。于是严办画工。汉元帝凭画像辨认美丑，使昭君遗恨终身，死后在月夜魂归也是枉然。环珮，妇女的饰物，指昭君魂归，好像听到环珮的声音。“画图省识春风面，”是讥笑汉元帝昏庸。杜甫曾因忠而进谏，遭到贬斥，在这里可能含有他自己的身世之感。

末联：“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千载”，千百年来；“琵琶”原是西域胡人乐器；“作胡语”，即奏胡中的歌。“分明怨恨曲中论”，这是说，在歌曲里分明表达出昭君的怨恨来。《乐府诗集》卷五十九《琴曲歌辞》有四言《昭君怨》曲，唐人方虬有《昭君怨》诗，等等。这说明千百年来，人们听到琵琶弹奏的乐曲和文人咏昭君的诗歌，好像是昭君在用胡语诉说自己的怨恨一样。

其四

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

翠华想像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

武侯祠屋常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

这首诗，咏先主庙，以寄语君臣相契之怀。蜀主即刘备，字玄德，县（今河北省涿县）人，汉景帝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裔，属东汉远支皇族，三国时蜀汉皇帝。仇注：此怀先主庙也，记永安遗迹。下四，叙庙中景事。

首联：“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蜀主”句：公元221年刘备称帝于蜀，国号汉，建都城都，史称“蜀汉”。第二年，即蜀汉章武二年（222）正月，刘备忿孙权杀害关羽父子，不听诸葛亮劝阻，帅军伐吴，被吴将陆逊火攻，败于猇亭，几乎全军覆没。退至白帝城，改鱼复为永安，又于州之西七里，别置永安宫。“崩年”句：章武三年（223）四月，刘备托孤于永安宫，殁于永安宫。所以说“崩年亦在永安宫”。这一联叙刘备刚愎自用，自取覆败。颔联：“翠华想象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这一联是说，想象刘备当年，御驾三峡时，翠华的旗帜翻飞，也有一派气势，而今却是一座空山；他建造的宫殿不复原貌，只在荒野的古庙中有其象征性的殿宇。

颈联：“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这一联写古庙荒废情况和村民祭祀之勤。古庙，指卧龙寺（刘备在永安宫建造的宫殿，后改为卧龙寺）。巢水鹤，水鹤在树上筑巢，言其古寺荒废。岁时，一年中的季节。伏腊：古代祭祀时间，伏在六月，腊在十二月。“走村翁”，是说每逢节气，村民络绎不绝前往祭祀，可见人心思慕，至今不忘。

末联：“武侯祠屋常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这联赞君臣一体。武侯祠，即诸葛亮祠，在先主庙西，二庙邻近。一体，即君臣一体。祭祀同，一同祭祀。因为他们君臣一体，上下信任无猜，故建二庙，一同祭祀。《出师表》：“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即顾宸所谓“平日抱一体之诚，千秋享

[1] [2] 下一页

[来源：https://www.010fl.com/shisheng/201208/8111.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