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杜诗伪王注中的误注（二）

武国权

（紧承上文）

二、误释古典

1．误引典故而致诗意相反

卷三十《江汉》：“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伪王注于“古来存老马”句下曰：

《韩诗外传》：“昔田子方出，见老马于野，喟然有志，问于御者。曰：‘故公家畜也。罢而不为用，故放出。’田子方曰：‘少尽其力，而老弃其身，仁者不为也。’束帛赎之。寒士闻之，知所归心。”

按：应该用《韩非子·说林上》：“管仲、隰朋从桓公伐孤竹，春往冬反，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马而随之，遂得道。”[1]此篇题名《江汉》，是夔州诗。诗人身在江汉而有感：作为天地之间一位历经沧桑的“腐儒”，自己虽年老体病如落日将坠，然而仍有壮心。其力虽疲，其智可用。正如古代有老马，之所以能留用于世，不是凭借能驰千里的脚力，而是凭借能识途的经验。伪王注用田子方事，则有求怜之意，非写其壮心。而且《韩诗外传》为汉代韩婴所作，晚于战国时代的《韩非子》；管仲是春秋齐桓公（前685——前643）时人，田子方是战国魏文侯（前445——前396）时人，田子方也比管仲晚。

2．误引典故而致诗意改变

 卷十六《清明日》：“着处繁花矜是日，长沙千人万人出。渡头翠柳艳明眉，争道朱蹄骄啮膝。”伪王注：

朱廷平善相马，魏文帝将出，取马入，廷平曰：“此马今日死矣。”及将乘，马恶香，啮帝膝，帝怒，遣使杀之。

按：此四句写清明日出游盛况，衬托后文干戈未息之慨，无马恶香而伤人之意，亦无杀马之意。王褒《圣主得贤臣颂》：“驾啮膝，参乘旦。”李善注：“应邵曰：‘马怒有馀气，常啮膝而行也。’张晏曰：‘啮膝、乘旦，皆良马名也。驾则旦至，故以为名。’”[2]杜甫之意，当出于此。伪王注所引内容载在《三国志·魏志》卷二十一，比王褒颂晚，字面也不如王褒颂接近杜诗，而且与杜甫诗意不符。

3．误引典故而致诗意混乱

《补注杜诗》卷三十六《奉赠卢五丈参谋琚》：“客星空伴使，寒水不成潮。” 伪王注：

洙曰：见‘钓濑客星悬’注。

于卷二十《寄岳州贾司马六丈、巴州严八使君两阁老五十韵》“钓濑客星悬”下注：

严子陵钓濑，光武征之，太史奏：“客星犯于帝座。”谓严使君也。

按：《九家集注》删去此注，但有赵次公对此注的驳斥。伪王注典出范晔《后汉书·逸民列传》第七十三严光传：严光字子陵，是汉代著名的隐士。他少时与光武帝刘秀游学，及光武帝即位，与子陵“论道旧故，相对累日。……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3]而杜甫赠诗的对象卢琚是行军参谋，且据杜诗题下自注，当时卢琚正从江陵出使潭州，“在长沙待恩旨，先支率钱米”。他既非隐士，也非皇帝故人，而是一个下级官吏，故不得用严子陵事比。杜诗“客星”实是自称，说自己并无公务，正如“客星”在“空伴”卢琚而出使，当用晋代张华《博物志》和梁代宗懔《荆楚岁时记》。《博物志·杂说下》载：有人乘木排泛海而到达天河，见到牛郎织女。回来问博物学家严君平，严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牵牛宿。”而那一天正是此人到天河的日子。[4]《荆楚岁时记》将至天河而见牛女的事附会于汉代出使西域的张骞身上。[5] 伪王注使读者对杜诗“客星”产生误解。

4、同一词引多个典故，意思相互淆乱

《补注杜诗》卷三十三《季秋苏五弟缨江楼夜宴崔十三评事韦少府侄三首》其二：“清动杯中物，髙随海上槎。”伪王注：

洙曰：陶渊明诗：“天运苟如此，且尽杯中物。”《晋书·乐广传》：“尝有亲客，久闭不复来，广问其故，答曰：‘前在坐，蒙赐酒，方欲饮，见杯中有蛇，意甚恶之，既饮而疾。’于时河南厅事壁上有漆弓，画作蛇，广意杯中蛇即角影，乃复置酒于前，谓客曰：‘酒中复有所见否？’答曰：‘所见如初。’广乃告其所以，客醒然意解，沉疴顿愈。”

按：引陶渊明诗即可，杜诗“杯中物”就是酒。《晋书·乐广传》则是弓影，为另一意，与杜诗不符。《分门集注》卷十与此同，但作“鲍曰”，即鲍彪注。《九家集注》卷三十三亦作“鲍曰”，但仅存陶渊明诗，而删去《晋书·乐广传》，可见《九家集注》甚有识断。

5．不明典故之义而误引

卷十八《送蔡希鲁都尉还陇右寄髙三十五书记》：“蔡子勇成癖，弯弓西射胡。”伪王注：

曹子建《白马篇》：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按：杜诗“西射胡”指射杀西北胡人，子建诗中“左的”、“月支”则箭靶之名。李善注：“的，射质也。《邯郸淳艺经》曰：‘马射，左边为月支三枚，马蹄二枚。’”[6]伪王注不懂曹子建诗意，把作为箭靶的“月支”误解为胡族名，故而用以注杜诗。

6．未引典故原始出处

卷十一《寄狄明府博济》：“秋风萧萧露泥泥。”伪王注：

谢（灵运）诗：“凝露方泥泥。”

按：应该引《诗经·小雅·蓼萧》：“蓼彼萧斯，零露泥泥。”

伪王注引后代诗歌而不引《诗经》原始典故者较多，如同诗“谁谓荼苦甘如荠”，伪王注引谢朓《始出尚书省》“防口犹宽政，餐荼更如荠”，而不引《诗经·邶风·谷风》“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卷十九《晚出左掖》：“避人逢谏草，骑马欲鸡栖。”伪王注引潘岳《寡妇赋》“鸡登栖而敛翼”，而不引《诗经·王风·君子于役》“鸡栖于埘”。

除《诗经》外，伪王注所引其它典籍中，引“流”而不引“源”者，引后而不引前者也较多，如卷七《太子张舍人遗织成褥段》：“振我粗席尘，愧客茹藜羹。”伪王注：“《王子渊颂》：‘羹藜唅糗者，不足与论太牢之滋味。”按：应引《庄子》“藜羹不糁”。[7]伪王注所引不但后出，而且字倒。

7．不引多语，而引少语

卷三十二《朝二首》其一：“病身终不动，摇落任江潭。”伪王注：

陆士衡：“戢翼江潭。”

按：应该引庾信《枯树赋》：“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移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8]因其既有“摇落”，又有“江潭”。若只引“江潭”，则《楚辞·渔父》“屈原既放，游于江潭”[9]为更早。且“摇落”的只能是树木，而伪王注所引陆机诗句出自《赠冯文罴迁斥丘令》“嗟我人斯，戢翼江潭”，[10]说的是人，不合杜甫诗意，所以只能引桓温语。

8．碎裁古诗

卷三十一《月圆》：“万里共清辉。”伪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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