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 人 论 杜 集 锦
李 江
王安石崇杜抑李
荆公次第四家诗,以李白最下,俗人多疑之。公曰:“白诗近俗,人易说故也。白识见污下,十首九说妇人与酒。然其才豪俊,亦可取也。”(《苕溪渔隐从话》前卷六引《钟山语录》)
荆公编集四家诗,其先后次序,或以为存深意,或以为初无意。盖以子美为第一,此无可议者;至永叔次之,退之有次之,亦太白为下,何耶?或者云;太白之诗,固不及退之,而永叔本学退之,而所谓青出于蓝者,故其先后为此。(宋人王直云《诗话》)
黄鲁直尝问王荆公:“世谓四选诗,丞相以欧、韩等于李太白耶?”荆公曰:“不然。”陈和叔尝问四家之诗,乘间签示和叔,时书史适先持杜诗来,而和叔遂以其所送先后编集,初无高下也。李、杜自昔齐名者也,何可下之。“鲁直归问和叔,和叔于荆公之说同。今乃以太白下欧、韩而不可破也。(宋人王定国《闻见录》)
按;虽然王安石《四家诗选》的编次原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王安石崇杜抑李这一点却是事实。这可从王安石的诗文实践中得到证明,王安石的杜诗学理论和实践,直接影响了黄庭坚及其江西派的诗风。
苏轼赞杜诗“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
为古今绝唱
今岁九月,残暑方退,既望【1】后,月出较迟。予尝夜识,登合江楼……逮晓乃归。杜子美云:“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2】,此始古今绝唱也。因其句作五首,仍以“残夜水明楼”为韵。(《江月五首》序)
注释;
【1】 既望;殷周历每月十五、十六日至二十二、二十三日为既望。后来称农历十五为望,望后一日为既望。
【2】 此为杜甫夔州诗《月》中的起首两句。全诗如下:
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尘里元开镜,风帘自上钩。
兔应疑鹤发,蟾亦恋貂裘。斟酌姮娥寡,无寒耐女秋。
按:此联出句绘月出之状,对句展观月照射秋水,秋水映亮楼阁的夜景。苏轼在生活实践中认识到杜甫的这两句诗写景状物极其细腻,逼真如画,故以“古今绝唱”赞誉之。可见苏轼不仅学杜诗,用杜诗,还对杜诗的某些具体篇目发表评论,显示其卓越的艺术赞赏力和审美判断力。
苏轼开创独尊杜甫的局面
太史公论诗,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以余观之,是特识变风变雅耳!乌睹诗之正乎?……若夫发乎情,止于忠孝者,其诗岂可同日而语哉!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
摘自苏轼《东坡集》卷二十四
《王定国诗序》
按;东坡此论明确地曰儒家论纪纲常角度将杜甫推为古今诗人之冠,实自此始。苏轼虽未有过抑李扬杜言论,却是造成独尊老杜局面的关键人物。以后张戒、许尹、刘克庄、赵孟坚、赵次公。罗大维等诗家的论述,无不是苏轼这一观点的发挥。
黄庭坚谓杜诗“无一字无来处”
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固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右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答洪驹父书》)
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人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
(见僧惠洪《冷斋夜话》)
按:黄庭坚“无一字无来处”说这段话足以解释黄庭坚诗的风格,也算得上是江西诗派的纲领。黄庭坚“无一字无来处”之说是在北宋末年,国事日非之际,新旧党争的风险使许多文人趋于逃避现实,开始了追求艺术技巧的文学倾向。黄庭坚。周邦彦等以其创作实践加剧了这种风向。他们的艺术成就更由于适应了宋王朝日益衰败的社会现实和客观需要,又有所发展,对后世也具有很大的影响,黄庭坚并且主张“夺胎换骨”,提出“宁律不谐,不使句弱;用字不工,不使语俗”,使其作品在立意、谋篇、造句、炼字以及声律各个方面都力求推陈出新,其中固然有一些矫枉过正而造成的缺点,但也确有其独创性,并具有较高的艺术水平。但就整体来看,和人民共呼吸的作品不多,这就不能不大大减低了黄诗的思想价值。
梁启超评杜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向来写情感的,多半是以含蓄允借为原则,像那弹琴的弦外之音,像吃橄榄的那点回味儿,是我们中国文学家所最乐道。但是有一类的情感,是要忽然奔迸一泄无余的,我们可以给这类文学起一个名,叫做“奔迸的表情法”。例如碰着意外的过度的刺激,大叫一声或大哭一场或大跳一阵,在这种时候,含蓄蕴借是一点用不着。
……
正式的五七言诗(指通体诗),用这类表情法的很少。因为多少总要受些格律的束缚,不能自由了。要我在各名家诗集里头举例,几乎一个也举不出来(也许是我记不起)。独有表情老手杜工部,有一首最为怪诞。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向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凡写诗哀痛、愤恨、忧愁、悦乐、爱恋,都还容易,写欢喜真是难,即在长短句和古诗里头也不易得。这首诗是近体,个个字受“声病”的束缚,他却做的如此淋漓尽致,那一种手舞足蹈的表情,读了令人发怔。据我看,过去的诗没有第二首比得上了。
凡这一类都是情感突变,一烧烧到“百热度”,便一毫不隐瞒,一毫不修饰,照那情感的原样子,迸裂到字句上。讲真,没有真得过这一类了。这类文学,真是和作者的生命分劈不开——至少也是当他作出这几句话那一秒钟时候,语句和生命是迸合为一。这种生命,是要亲历其境的人自给创造。所以这一类我认为是情感文中之圣。
(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
游国思、萧涤非等评杜诗的风格
杜诗的风格,多种多样,但最具有特征性,为杜甫所自道且为历来所公认的风格,是“沉郁顿挫”。时代环境的急剧变化,个人生活的穷抽困苦,思想感情的博大深厚,以及表现手法的沉著蕴藉,是形成这种风格的主要因素。比如同是鄙薄权贵,李白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杜甫却说“野人旷荡无靦颜【2】,岂可久在王侯间”;同是写友情,李白说:“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杜甫却说:“故凭锦水将双泪,好过瞿塘滟澦堆”,一飘逸,一沉郁,是很明显的。
(游国思、王起萧涤非、季镇淮。费振刚《中国文学史》)
注释;
【1】 沉郁顿挫:见杜甫《进雕赋》:“至于沉郁顿挫,随时敏捷。”沉郁,深沉积郁,有千言万语挤压在胸中,只能曲折地透露一些。顿挫,往往同抑扬连起来,说成抑扬顿挫,即不平铺直叙,有高地起伏、轻重缓急之分。在诗文中是小小停顿,用含蓄关锁的话来表达。
【2】 靦(tian)颜:面有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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