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杜甫晚年寓居夔州的心理潜质

                                        

                                        刘 厚 政

 

（单位：重庆市奉节县师范学校）

 

关键词：杜甫 晚年 期待进取 寓居 夔州

 

中文摘要：杜甫晚年为什么寓居夔州，又为什么在一年零十个月后舍弃夔州，这都是由他“积极入世，建功立业”的心理潜质决定的，他期待身体健康、经济状况变好；期待政治清明，社会和谐；期待明君忠臣的任用，有所作为；他的期待是美好的，然而他的生命却是悲壮的。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是杜甫一生颠沛流离的真实写照。他因“安史之乱”而流落，又因蜀地军阀之争。吐蕃入侵而不能回朝回乡。公元762年6月，杜甫离开成都，又开始了流落寓居绵州、梓州、阆州，后来又返回成都，成都仍然不能安身，因为故交好友严武死后，成都军阀统治者郭英乂心胸狭隘，穷兵黩武，还肆意迫害文人学士，所以杜甫的性命都成了问题，他想在一个安定和谐的环境里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报国之志的期待，就成了泡影。他在公元765年5月55岁时又携家开始了漂泊，“如何关塞阻，转作潇湘游。万事已黄发，残生随白鸥。”（《去蜀》）

这一次离开成都本来想“转作潇湘游”，却经过忠州、云安的短暂停留，终于在夔州草堂停下了脚步，并且定居了下来。杜甫为什么要在夔州定居下来，而且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发疯似的写下了四百多首诗，占了他一生诗作的三分之一，而且内容丰富，思想深刻？本文作者在《〈登高〉—杜甫夔州诗的三个情结》里对此有一定的分析，认为原因有三：（一）入住夔州，产生了从没有过的生活情趣。（二）夔州的山水奇绝，令诗人叹为观止。（三）夔州名胜古迹众多，令诗人神往意留。诚然这三个原因是有依据的，但是这些只是杜甫定居夔州的表面原因，其深层原因是杜甫晚年寓居夔州的心理潜质——“穷年忧黎元”“济世肯杀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宏愿，换句话说就是“积极入世，建功立业”的政治期待永远没有泯灭。

在夔州，杜甫的期待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重视身体健康，期待经济状况变好

 

杜甫长期的颠沛流离，生活条件艰苦，56岁的杜甫在古时已经属于老年人，已经是穷困潦倒，体弱多病，他亟待找个安身养命之处，以便调养生息，恢复健康。这是公元766年唐大历元年的春末，他走进夔州地界时，眼睛忽然放光：“伏枕云安县，迁居白帝城。春知催柳别，江与放船清。农事闻人说，山光见鸟情。禹功饶断石，且就土微平。”（《移居夔州作》）在春暖花开，柳绿江清的好时光，杜甫迁居到夔州，听到的是人们热爱劳动，春种秋收的农事，见到的是处处山光明丽，鸟雀歌唱的风景，这里的景观奇妙，还有大禹凿山导江留下的断石，瀼水东西田地平顺，能够在此进行自食其力的农耕。——这里真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呀！

夔州都督柏茂琳是杜甫的故交，他热情欢迎杜甫留住夔州，并且帮助杜甫在瀼西建了草堂。杜甫在许多故交朋友的资助下，购置了十几亩肥田和几十亩果园，不久还雇用了几个獠奴和女仆。他还领有“检校工部员外郎”的薄禄，还被任命为东屯百顷公田的主管。由此看来，杜甫在夔州的生活经济状况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好，比起在成都的最后一年，可以说是有天壤之别。你看他的感受：“仲夏流多水，清晨向小园。碧溪摇艇阔，朱果烂枝繁。始为江山静，终防市井喧。畦蔬绕茅屋，自足媚盘飧。”（《园》）

杜甫闲来无事，多次登白帝城，游武侯庙，踏八阵图，进越公堂……。“甫也诸侯老宾客，罢酒酣歌拓金戟。骑马忽忆少年时，散蹄迸落瞿唐石。”（《醉为马坠诸公携酒相看》）可见他的生活比起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有情有趣。

为了增强体质，杜甫在夔州多参加生产劳动：“病枕依茅栋，荒鉏净果林 。” （《课小竖锄斫舍北果林枝蔓秽净讫移床三首》） “堂下可以畦，呼童对经始。苣兮蔬之常，随事蓺其子。破块数席间，荷锄功易止。”（《种莴苣并序》）

为了身体健康，他访药治病，与疾病作顽强的斗争：“东屯复瀼西，医蓊住清溪。”（《自瀼西荆扉且移居东屯茅屋四首》） “蓬莠独不焦，野蔬暗泉石。卷耳况疗风，童儿且时摘。侵星驱之去，烂漫任远适。”（《 摘驱竖子摘苍耳》）  “听说松门峡，吐药揽衣巾。”（《寄薛三郎中璩》） 

为了增强体力，他经常登山远行：“远游虽寂寞，难见此山川”（《季秋江春》）“江城含变态，一上一回新。”（《上白帝城二首》），写下了近二十首登高、登山、登白帝城的诗。遗憾的是他每次登高就有忧国忧民的思绪万千，这往往使他愁思百结，所以并没有达到心胸旷达，增强体质的效果。“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登高》）作者认为此二句是针对“愁思百结”和疾病加重而发的，并不是说他此时生活艰难穷困之极。

杜甫重视身体健康，期待经济状况变好愿望，既是成功的又是失败的。成功是找到了一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基本达到了衣食无忧生活水平。失败是他思想上的“疾病”和身体上的疾病根深蒂固，在夔州找不到药方根治，仅仅一年零十个月他也等不及了，拖着病体仓促地“转作潇湘游”。

 

二、重视与官交往，期待政治清明

 

杜甫到夔州是受到夔州官员热烈欢迎和热情接待的，这主要是因为夔州都督柏茂琳是他的故交，更是较为正直的朝廷命官。杜甫当时虚位挂职检校工部员外郎，与屯田郎中同属工部，柏茂琳向朝廷推荐并得到允许，让杜甫主管东屯的一百顷公田，杜诗《晚》中云“朝廷问府主，耕稼学山林。”就透露了内部事实。

然而，杜甫虽然感谢柏茂琳，却没有半点巴结和阿谀奉承的意思。杜甫之依柏茂琳，本以故旧，初未受任何职事名义。看杜甫居夔及赠柏茂琳，均以隐居清望自命，如《览镜呈柏中丞》云：“渭水流关内，终南在日边。胆销豺虎窟，泪入犬羊天。起晚堪从事？行迟更学仙。镜中衰谢色，万一故人怜。”仇说此诗，以为上四句回忆长安，叹乱不可归，下则自伤衰老，而有望于中丞也。

杜甫到夔州是766年春末，而正式写诗给柏茂琳是在大半年以后（此间他已经给远方的，过往夔州的官员写了数十首诗），换句话说，他与柏茂琳在思想政治上的交流也是很晚的。《览柏中丞兼子侄数人除官制词因述父子兄弟四美载歌丝纶》是呈给柏茂琳的第一首，写于766年冬，柏中丞父子兄弟在平叛戡乱中，曾为国立下了赫赫战功，对此，诗人以高唱如云的热情笔调予以歌颂，表现了诗人千秋不泯的爱国之忱。然而杜甫不歌颂则一言不发，一歌颂起来就近乎“肉麻”，他说柏茂琳“高名入竹帛，新渥照乾坤。子弟先卒伍，芝兰叠玙璠。”——鼎鼎大名载入千秋史册，恩泽如日啊普照宇宙。柏氏子弟争相前驱，身先士卒，一个个如芝兰辉映美玉，壮哉风流。

杜甫的这种思想感情的转变不难理解，其实这与杜甫“积极入世”的思想主流是不矛盾的，他经过大半年的观察，终于认为柏茂琳是个忠君爱民的好官，是他平息了夔州的“盗寇”，能使百姓安居乐业，是他重视农桑，使得“瀼东瀼西一万家，江南江北春冬花。”（《夔州歌十绝句》之五） “六月青稻多，千畦碧泉乱。”《行官张望补稻畦水归》。柏茂琳的为官一些清明之举，正是杜甫所期待的，所以，他一连写了几首赞扬柏茂琳的诗，如《陪柏中丞观宴将二首》、《奉送蜀州柏二别驾将中丞命赴江陵起居卫尚书太夫人因示从弟行军司马位》等。

然而杜甫所处的年代，大唐朝“干戈满地客愁破，云日如火炎天凉。”（《夔州歌十绝句》之九）“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几处起渔樵。”（《阁夜》）夔州同样要抓丁上战场，一样要收刮百姓的赋税上交朝廷，杜甫看到的仍然是兵荒马乱，仍然是国破家亡。他期待皇上平息战乱：“愿戒兵犹火，恩加四海深。”（《提封》）“大君先息战，归马华山阳。”（《有感五首》之二）他赞扬息兵重农的将军：“稍喜临边王相国，肯销金甲事春农。”（《诸将》）他对自己无能为力也感到痛苦：“不眠忧战伐，无力正乾坤。”（《宿江边阁》）

杜甫要积极入世，除弊匡时，期盼着国家安定，人民生活太平，然而朝廷离夔州太远，自己的官位太低（只是一个虚位的工部检校），生命的时限也所剩不多，“多惭病无力，骑马入青苔”（《上白帝城二首》），“心虽在朝谒，力与愿矛盾”。（《赠郑十八贲》）。然而杜甫毕竟是一个思想觉悟高的人，他终于明白他手中最有力的武器是诗歌，因为他的诗歌能表现自己的崇高思想品质，忧国忧民，伸张正义的情操受到世人敬重；他的诗歌能反映现实，警醒唐王朝息兵爱民和谐社会；他的诗歌能激励人心，鼓动官员忠君爱国做道德的风范，所以，杜甫在夔州狂写诗歌四百多首。

有些人贬低杜甫的夔州诗，理由是其中有一些“风土恶”之诗，更有许多奉承官僚政客的诗。“风土恶”杜甫自己做过解释“不是烦形胜，深愁畏损神。”他的确写了许多恭维奉承诗，在杜甫的夔州诗中，有包括《八哀诗》在内的四十多首写给各个官员的诗，这些诗表面上看多是恭维甚至奉承，实际是杜甫站在正统的立场，以诗歌为武器，展扬对官员们过多的激励和期待。

    例如，766年春，三品殿中杨监路过夔州到成都去见“相公”（ 杜鸿渐以黄门侍郎平章事帅蜀，称“相公”） 杜甫写《送殿中杨监赴蜀见相公》诗为其送行。“况子已高位，为郡得固辞。难拒供给费，慎挨渔夺私。干戈未甚息，纲纪正所持。泛舟巨石横，登陆草露滋。山门日易久，当念居者思。”您此行定会受到像陈蕃解榻那样的礼遇，渴求人才的相公除了您还会选用谁？何况您已经获得了从三品的高位，这次出行为郡守又岂能坚决推辞？即为地方长官便难以拒绝供给军国费用，要紧的是能哀怜百姓杜绝渔夺民利。现在战争尚没平息，正须努力维持纲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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