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荆州兵马使赵将军入蜀剿贼，杜甫写《荆南兵马使太常卿赵公大食刀歌》诗赞美他是“赵公玉立高歌起，揽环结佩相终始。万岁持之护天子，得君乱丝与君理。”“贼臣恶子休干纪，魑魅魍魉徒为耳，”“丹青宛转麒麟里，光芒六合无泥滓。”——赵公亭亭玉立，高歌而起；揽环结佩，手持大食刀。护卫万岁天子；为国靖乱，犹如抽刀斩断纷乱的丝条。……(尾)希望你再建奇功，名垂后世，万丈光芒澄清四方八表。
荆南节度使卫伯玉封阳城郡王，其母亦进封邓国夫人，杜甫立即写了首应酬诗《奉贺阳城郡王太夫人恩命加邓国太夫人》祝贺卫母加封，并颂扬卫伯玉忠孝两全：“奕叶班姑史，芬芳孟母邻。义方兼有训，词翰两如神。委曲承颜体，骞飞报主身。可怜忠与孝，双美画麒麟。”如果从扬善祛恶的角度看，杜甫的溢美之词也未尝不可，诗中用典较多，全是列举古时忠孝节义的榜样，宣扬出来，客观上也能对社会起到教化作用。
“在我国的封建社会里，大凡无权无势可资凭借的知识阶层，它相信，他们唯一的出路是仗恃自己的才能，通过正当的途径（例如考试、考绩等）达到个人的愿望，或者国家和个人的双重愿望。但是他们也知道，要做到这一条，必须先有个政治清明，经济繁荣的社会环境。这就是，个人的特殊利益是靠安定繁荣的一般社会利益来保证的。所以，他们总是希望和欢迎政治上的革新，总是敌视和攻击那些阻挠改革的腐朽势力。这就是杜甫披着正统法衣的思想诗句的本质意义。”（曹慕樊《杜诗杂说》29页、四川人民出版社）
总之，杜甫在夔州一刻也没有停止“积极入世”的行动，他也许是思想更加崇高，也许是写诗的技巧更加成熟，也许是他预感到生命时日不多，所以他写烂了他的笔头，狂热地倾泻他的政治热情，通过激励和鼓舞官员正德修身、忠君爱民而实现自己的政治期待。
三、重视生命的价值，期待明君忠臣的任用。
杜甫年轻时就有为天下百姓，为盛世大唐干一番事业的积极入世思想。他有远大的理想和旷达的胸怀，却没有权势地位和为官之道；除弊匡时理论高妙，但“高而不切”不被朝廷重视；“放旷不自检”，“挺节无所汙”，生活艰苦受尽磨难，也从不向恶势力低头；“伤时桡弱”，忧国忧民，伸张正义，痛恨贪官污吏。如此的思想个性，在黑暗腐朽的社会里，只能导致他孤独凄凉，潦倒终穷。安史之乱后，肃宗皇上也有几次安排杜甫为官，但诗人都是报之离官、弃官、不赴的态度。
从以上原因看，杜甫弃官，并不是真的不想当官，而是不愿向恶势力低头，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平生独往愿，惆怅年半百。罢官亦由人，何事拘形役？”
（《立秋后题》）
等到代宗即位，广德二年(764)六月由严武表荐授“检校工部员外郎”，对这次授“工部员外郎”，杜甫感到很骄傲和自豪, “此堂不易升，庸蜀日已宁。吾徒且加餐，休适蛮与荆。”——西蜀的公堂是不易上的，可喜的是蜀地已日见安宁，我辈将努力加餐为国效力，不学那王粲远赴荆蛮。这个官位是杜甫一生仕途中的最高品阶，从六品。虽是严武的表荐之力，杜甫对代宗皇帝还是心存感激的，如：“赤管随王命，银章付老翁。岂止牙齿落，名玷荐贤中”（《春日江村五首》其三）。“不才名位晚，感恨省郎迟”（《夔府抒怀五十八韵》）。“莫看江总老！犹被赏时鱼”（《复愁十二首》其十三）。
正当杜甫以为在明君忠臣之下，能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的时候，朝廷又被奸臣鱼朝恩一党把持，忠臣良将遭到陷害，贪官污吏受到重用，再加上严武病故，使杜甫失去了依赖和保护，只得又走上了颠沛流离的寻找贤良明主的道路。“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古柏行》）胸怀大志的杜甫，只能将满腔悲愤和爱国之情都形诸于诗篇。他期待有刘备那样任人唯贤的明君，他期待自己能成为孔明那样鞠躬尽瘁的贤臣，“时危思报主，衰谢不能休”（《江上》）。
到了夔州，柏茂琳器重杜甫，杜甫也感激柏茂琳，所以杜甫停留了下来，虽然柏茂琳算是比较正直之官，但是杜甫意识到柏茂琳并没有政治远见，“兵戈犹拥蜀，赋敛强输秦。”（《上白帝城二首》）而且夔州毕竟偏远，不是施展抱负的用武之地，所以杜甫住在夔州是很矛盾的，有时觉得这里山水很美，有时又说这里风土很恶，有时觉得生活有乐趣，有时又说生活困苦潦倒，有时表示要在此长住，更多时候闹着要早入荆湘，然而这些都是表面现象，其实质还是他的期待陷入了困惑，“不是烦形胜，深愁畏损神。”（《上白帝城二首》）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秋兴八首》）身在夔州，心系京华，怎样实现辅君治国的大志，这才是他思想的根本所在。
所以，杜甫是要利用在夔州暂歇的时日，努力寻找和联系能起用他的贤良明臣，要这样做，免不了要说一些恭维奉承的话。766年秋，夔州西阁，汉中王李瑀，贬蓬州刺史，被召还，途中暂留归州避暑，将出峡归京，写信报知杜甫，杜甫写《奉汉中王手札》一诗回复：“国有乾坤大，王今叔父尊。……天云浮绝壁，风竹在华轩。……枚乘文章老，河间礼乐存。悲秋宋玉宅，失路武陵源。”大唐帝国广如乾坤，您是当今天子的叔父地位颇尊。……您的寓所下临云气缭绕的绝壁，华美的轩堂四周生长着竹林。……我就像汉朝的枚乘在梁孝王的文士中年龄最老，您如同汉朝的河间献王将礼乐修存。宋玉的住宅已经荒凉，谁还知道他的事迹呢？”这首是既恭维了汉中王，又推荐了自己，可为一举两得。
又如《郑典设自施州归》：
“……刺史似寇恂，列郡宜竞借。刺史似寇恂，列郡宜竞借。北风吹瘴疠，羸老思散策。渚拂蒹葭寒，峤穿萝茑幂。此身仗儿仆，高兴潜有激。孟冬方首路，强饭取崖壁。叹尔疲驽骀，汗沟血不赤。终然备外饰，驾驭何所益。我有平肩舆，前途犹准的。……”
——杜甫困居夔州，期盼着明君忠臣能器重他，让自己在晚年也有为国出力的机会，郑典设带来了裴施州的邀请信，他自然欣喜万分，这首就表现了他欲到施州去的真实心情。诗以倒叙的手法，从郑典设出游施州的苦情切入起咏，展开后逐一叙说郑典设赴施州沿途的见闻、到施州的境况，再说到高兴郑归来与己相见。诗中借郑典设之口，赞誉了裴施州的“佳政”与好客；并用与郑当面商量的语气，自申欲往施州的心意。作者写自己年老体衰，马瘦乏力，正是为了反衬自己的欲往的迫切心情。全诗条理明晰，用语铺张而文情逸宕；情真意切毫无掩饰。
又如，《奉贺阳城郡王太夫人恩命加邓国太夫人》：
“卫幕衔恩重，潘舆送喜频。济时瞻上将，锡号戴慈亲。富贵当如此，尊荣迈等伦。郡依封土旧，国与大名新。紫诰鸾回纸，清朝燕贺人。远传冬笋味，更觉彩衣春。奕叶班姑史，芬芳孟母邻。义方兼有训，词翰两如神。委曲承颜体，骞飞报主身。可怜忠与孝，双美画麒麟。
——这一首五言排律，是杜甫为祝贺阳城郡王之母加封而作。杜甫在这首诗里恭贺卫母加封，并颂扬卫伯玉忠孝双全，过分的溢美之词意图十分明显，即是向这位郡王示好，旨在加强与荆湘方面的联系，为今后出川谋生做好铺垫。
卫伯玉既然是一个郡王，又身受皇上的宠信，到他那里谋事更容易实现自己的政治期待，所以杜甫多次向他示好，在《奉送蜀州柏二别驾将中丞命赴江陵起居卫尚书太夫人因示从弟行军司马位》一诗中，他就委托了柏中丞的弟弟柏二代为问候卫太夫人。又如，《送田四弟将军将夔州柏中丞命起居江陵节度使阳城郡王卫公幕》：
离筵罢多酒，起舵发寒塘。回首中丞座，驰笺异姓王。燕辞枫树日，雁度麦城霜。定醉山翁酒，遥怜似葛疆。
——这首五言律诗，亦题作《夔府送田将军赴江陵》。大历二年（767）秋，夔州都督柏茂琳（柏中丞）派部属田四将军到江陵去问候阳城郡王、荆南节度使卫伯玉，杜甫遂作此诗为田四将军送行。这首送行诗，名曰给田四将军送行，实则给自己的向往送行，杜甫多么希望自己能像田四将军一样愉快的穿出夔门，到达能礼遇贤士的卫公那里呀。可是由于年老力衰，经济窘迫，又无人力荐，所以只能困居夔州。“寒塘”可以说代指夔州，用“枫树”“麦城”的美好丰实的谐义代指卫伯玉所处的江陵，用“燕辞”“雁度”表现自己心中强烈的向往。诗中以晋朝名将、征南将军山简，喻指卫郡王；以山简的部将；喻田四将军，对田四将军必将受到卫郡王的礼遇而艳羡不已。
可惜的是，杜甫只是一个写诗的士子，而且是个老态龙钟的士子，哪怕你有浩荡无涯的报君为国之心，也无人真心重用。杜甫等不及了，他不欲老死夔州，终于在768年春离夔赴荆湘。打算“残生逗江汉，何处狎樵渔？”及至到了荆湘，原来有联系的被极度恭维奉承的官僚们，自然不会给他谋事的职位，所以来到荆湘则是名副其实的寄居船上，在江湖上飘荡、泊停，“乾坤万里内，莫见容身畔”（《逃难》）。荆湘两年多是杜甫一生的最后岁月。杜甫在漂泊中不停地寻找归秦或归洛阳的机会，总是“不遇”。此老又多次托人捎口信到长安，总希望朝廷尚能记起放逐在外的老臣。如当时荆南节度使卫伯玉遣向卿赴京进奉端午御衣，杜甫特作《惜别行》赠别，诗中嘱咐说：“卿到朝廷说老翁，飘零已是沧浪客”。在杜诗《独坐》中又感慨说：“沧溟恨衰谢，朱绂负平生”。有时也自我劝慰说：“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江汉》）。
杜甫为什么寓居夔州，又为什么舍弃夔州，这都是由“积极入世，建功立业”的心理潜质潜质决定的，“冯唐虽晚达，终觊在皇都”。如果他不离开夔州，一定能多增加几年阳寿，而且还会给夔州大地留下更多的诗歌宝藏，这似乎很遗憾；杜甫也有遗憾，但他不是遗憾离开了夔州，而是遗憾朝廷抛弃了他，遗憾自己政治期待已经落空，“归路从此迷，涕尽湘江岸”（《逃难》）。杜甫的一生是悲壮的，他在夔州的生活也是悲壮的，他在夔州所写的每一首诗都是悲壮的一部分。
（作者单位：重庆市奉节县师范学校 职位：语文高级讲师
电话：13996685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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