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雄险多姿的山水图经

胡焕章

宋人林亦之曾说：“杜陵诗卷是图经。”（《送蕲师》）明人黄白山也说：“看杜诗如看一处大山水。”（《杜诗说》）一点不错，杜甫常以诗真实地纪下了自己所过地方及当地的风物特征。人们凭着他的诗就可以找到他的行踪，并从中领略到其时其地的风光，如从秦州到成都的纪行诸篇。到夔以后，更是写尽了夔州的山水和物候。我们先来看看《夔州歌十绝句》第一首：

中巴之东巴东山，江水开辟流其间。

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

这首诗可以概括夔州的整个形势，杜甫描写夔州的山水图屏也就从这里展开。汉末刘璋据蜀时，曾把蜀地东部划分为西巴、中巴、东巴。东巴（或称巴东）郡治即设在白帝城。山指巫山山脉，长江从它的腹部迂回切过，开辟了雄壮的长江三峡。三峡之首的瞿塘峡，地势最高，也最雄险，海拔一千五百多公尺的赤甲山和白盐山南北对峙，恰像它的两扇铁门，而白帝城即虎踞在它的门口，其险要远胜过百牢关。

瞿塘如何雄险？杜甫写道：

三峡传何处？双崖壮此门。

入天犹石色，穿水忽云根。

猱玃须髯古，蛟龙窟穴尊。

羲和冬驭近，愁畏日车翻。

——《瞿塘两崖地》

西南万壑注，劲敌两崖开。

地与山根裂，江从月窟来。

削成当白帝，空曲隐阳台。

——《瞿塘怀古》

峡口大江间，西南控百蛮。

城欹连粉堞，岩断更青山。……

——《峡口二首》其一

瞿塘峡之险，除了两崖山势而外，还在于它的水势。四川全境，以及陕、甘、云、贵一部分的水注入长江后，都汇总在这个最狭处不到一百米宽的峡口，“峡口自此始，最窄容浮查（查，即楂，水中浮木。）（《此门》）所谓“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长江二首》其一），就是指的这个地方。而像猛兽一样的巨石滟滪堆，却偏偏蹲在江心，挡住了直冲而来的万里长江。这就造成了回澜千转，惊涛拍岸的磅礴气势。所以自古就流传着这样的民谣：“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旧时还传说，舟人过此，往往沉牛以祭，以求平安。杜甫写道：

巨石水中央，江寒出水长。

沉牛答云雨，如马戒舟航。

天意存倾覆，神工接混茫。……

——《滟滪堆》

但是，瞿塘之险若没有白帝城筑于其间，则只具天险而已；有了白帝城，便成了扼楚蜀咽喉，控西南“百蛮”的军事要地。打从新莽末年的公孙述在此筑城（改鱼复为白帝）起，就是蜀地的东方重镇。它在历代封建割据方面起过不小的作用，因此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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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焕章，奉节县人大离休干部，夔州杜甫研究会名誉会长。

刘秀大将岑彭攻打公孙述，先破白帝城而入；刘备夷陵兵败，驻白帝以自守，吴人不敢西向。可见其险要的地位。杜甫爱其形胜，所以一到夔州便一再登览，反复咏叹，他写道：

城峻随天壁，楼高望女墙。

江流思夏后，风至忆襄王。……

——《上白帝城》

城尖径仄旌旆愁，独立缥缈之飞楼。

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

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

——《白帝城最高楼》

进入杜甫眼帘的白帝城，又高又险，就是那上面插着的旌旗也都以发愁。当他独自站在最高楼的时候，仿佛置身于云天缥缈之间。俯首峡中，那断裂的狭谷终日云笼雾罩，似有龙藏虎卧；待到江水清时，似乎可见水里的日头抱着鼋鼍在流动。向东望，那日边神木扶桑的西枝正对着这里的断崖；向西望，那弱水的影子正随着浩荡的长江向东流来。望着这个奇景，自然会想起开凿三峡的大禹，想起曾经游峡披襟当风的楚襄王。

然而，白帝城之所以使人叹赏，不仅在于它的高峻奇险，还在于它的景色变化无穷。请看杜甫的另一首诗：

江城含变态，一上一回新。

——《上白帝城二首》其一

白帝城为什么会使人感到“一上一回新”呢？它新又新在什么地方呢？原来此地的山川林木，风云雨雪，随着季候的改变而显著的变化，甚至一日之内有数变。同时，各种飞禽走兽，蛰龙游鱼，无一不生息鸣啸，争雄竞存于其间。这就为我们的诗人提供了无穷的诗料，为我们不断揭示出此地的山川物候面貌，使我们对它的认识得到层层深入。看杜甫所见的春景：

徐步携斑杖，看山仰白头。

翠深开断壁，红远结飞楼。

日出清江望，喧和散旅愁。

春城见松雪，始拟进归舟。

——《晓望白帝城盐山》

翠深红远，日出喧和，松间还挂着残雪，这正是白帝（夔州）城附近的初春景色。《杜臆》作者王嗣　说：“春城焉得有雪？亦谓盐山似之。”证明他未尝到过夔州，只能臆测。其实夔地初春见雪是常事，直到现在亦复如是，且看杜甫《人日二首》其一：

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阴时。

冰雪莺难至，春寒花较迟。

云随白水落，风振紫山悲。……

上面两首诗，前一首，宋人黄鹤把它系在大历元年（766）；后一首系在大历元年（766），可以说杜甫在两个年头都曾见雪。但杜甫在大历元年到达夔州时的景物是：“石暄蕨芽紫，渚秀芦笋绿。巴莺纷未稀，徼麦早向熟。”（《客堂》）这分明是初夏季节，不是初春。所以，前一首应系在大历二年（767）春为是。

再看杜甫笔下的暮春：

乱后居难定，春归客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