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节:诗城文化及其他
郑 文 燮
两年前,我在奉节县参加旅游开发研讨会,读过一本绍介奉节旅游文化、供“导游”使用的小册子,及后,又在《秋兴》、《白帝城》杂志上陆续读到些弘扬诗城文化、阐释夔州诗人文精神的文章,对奉节文化人的“自恋”情结,感到有话要说。
奉节县,作为古代夔州郡的辖区,历朝历代离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首都大邑僻远,境内的高山峡谷,恶劣的自然条件又使之极端贫困落后,这种地方,恰是朝廷处置官吏的谪贬之所、流放之地。宋代的陆游、王十朋,唐代的刘禹锡,都是谪官贬吏。唐朝的杜甫本来就没有作多大的官,“左拾遗”大约只是点缀“宫廷文化”的“花瓶”而已。“安史之乱”后,杜甫从长安流寓到了夔州。
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年),宋金达成和议,政局逆转,陆游以“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罪,被弹劾免职,闲居故乡浙江山阴(今绍兴)达四年之久,乾道六年(1170年),始任夔州通判,初夏自山阴赴任,乘舟溯长江而上,走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到达夔州。陆游是南宋时期的大才子,科举制度下的高材生,据说,乡试时,本来是第一名,后来这个第一名没有给他,给了秦桧的孙子。秦桧是朝廷重臣,官居宰相,陆游当然不是秦桧孙子的竞争对手。夔州通判是个小官,待遇微薄,“残年走巴峡,辛苦为斗米。” 陆游在赴任途中的《晚泊》诗中慨叹:“半世无归似转蓬,今年作梦到巴东。身游万死一生地,路入千峰百嶂中。邻舫有时来乞火,丛祠无处不祈风。晚潮又泊淮南岸,落日啼鸦戍堞空。”他在船上记录行程的《入蜀记》,真是满纸苍凉、辛苦。
王十朋,号梅溪,浙江乐清人。他在青年时期正值秦桧当政,无心出仕,隐居故乡梅溪,聚徒讲学,直到秦桧死后,才出来应试,以“经学淹通”被选拔为第一,致仕“龙图阁 学士”。这个读书人中的拔尖人材,在仕途上照说应该顺利 吧,可是恰恰相反,他深感官场凶险,处处充满危机,作夔 州太守时,他的一位好友来拜访,王十朋表示已经厌倦官场, 想辞官东归,赋诗赠别友人:“弱羽年来正倦飞,夔门邂逅 故人归。人生一笑难开口,世事多端合掩扉。况是桑榆俱暮 景,何曾富贵已危机。明朝怅望仙舟远,百尺高峰上静晖。”
唐朝的刘禹锡是个恃才傲物的狂生,政治舞台上的活跃 人物。他参与王叔文集团的政治改革运动,先是被德宗皇帝 利用,待到这场“革新”运动得罪了朝廷大多数官员的既得 利益,遭到反对,改革搞不下去,唐德宗为了政治平衡,就把刘禹锡赶下政治舞台,赶出京都洛阳,贬谪到夔州作地方官。在夔州刺史任上,一肚子牢骚、愤懑无处发泄,“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弃置其身”的刘禹锡听不惯夔州土著山民凄异的《竹枝词》,认为“粗陋”、“俚俗”,肆意“改造”,经他改编过的《竹枝词》“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谰。”依然浮躁、狂慢,满腹牢骚。他改编的另一首《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情)却有晴(情)。”文雅倒是文雅了,也有儒家文化温柔敦厚的隽永涵咏,但总不如夔州土著山歌民谣的自然、质朴、即兴与实在。艺术的魅力只有在原生态的精神中才会有生命的体证,给人以震撼的力量。
杜甫在夔州两年多的时空中,创作了四百余首诗歌,这是他创作的丰产期,也是他的诗歌艺术走向成熟的高峰期。《秋兴八首》、《负薪行》、《最能行》等都是批判现实主义的杰作。杜甫夔州诗的价值惟其“苍凉”,惟其“沉郁”,惟其“忧患”,惟其“真实”,如果没有杜甫夔州诗的存在,奉节的诗城文化就失去了意义。将杜甫的夔州诗与李白的夔州诗相比较,在思想的蕴厚与格调的超迈上,杜甫无疑要胜李白一筹。李白脍炙人口的《早发白帝城》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诗中有一种遇赦后失意又得意的“轻狂”。其实,政治何曾是李白所想象的那样天真烂漫。李白看到的前途上的“彩云”,只是一种虚幻。
毛泽东说杜甫是“小地主”,是从政治而言的。他阅读古代诗词,评论古人,也主要是从政治的视点着眼的。所谓毛泽东的“扬李抑杜”说,是一些文人学者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诠释与赏析,毛泽东从来没有“扬李抑杜”。对于李白与杜甫,毛泽东说:“我比较喜欢李白,但李白有道士气。”
毛泽东一生痛恨教条主义,对于规范化、程式化的儒教、道教,他都是不喜欢的。
我前面提到的那本“导游”奉节旅游文化的小册子,记载了奉节的历史名人鲍爵爷(鲍超),说他在攻打太平天国首都南京的战斗中立有首功,第一个带兵攻进南京城。白帝城博物馆展览的那几把紫檀木桌椅,就是鲍爵爷从天王府中抢来用船运回奉节的。
“江山须有名人扶。”旅游景区的门户是由名人撑持起来的。名人的广告效应是现代经营理念的卖点,但是必须真实,否则就是一种误导与欺诈。收集整理、著书立说的鲍超民间故事传说,多系捕风捉影的凭空杜撰,纯属戏说、想象、虚构,似是而非。文化人这种“自恋”的“乡愿”情结,最终只会败坏文化。
白帝城博物馆的那些紫檀木桌椅是鲍超从南京城(时称天京)运回奉节的,但从天王府(天王洪秀全,太平天国国王)运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太平天国封了一百多个王,从别的王府运回来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攻破天京,太平天国覆亡的首功是曾国荃,是他率领湘军首先攻进去的。攻城掠地的战役性作战,是由战略性的军事思想决定的。曾国荃是曾国藩的胞弟,是曾国藩最亲信、最骨干的湘军将领。对太平天国首都天京的决定性战役规划,几年前,曾国藩建立围困天京的江南、江北大营时就拟定好了。这个“首功”是不会随便什么人可以“获得”的。曾国荃攻进天京,就等于曾国藩攻进了天京。
(作者单位:三峡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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