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诗中夔州的盐、船、麻和酒
何定轩
物产,是指一个地方特有的产品或人工制造的产品。杜甫的夔州诗,史诗般地记载了唐代夔州的物产。据统计,杜甫的夔州诗记载了上百种夔州物产。其中,动物50种,植物19种,农产品29种,手工业产品9种,大多为原生态产品。
杜甫夔州诗中的动物,野生的有猿、狼、虎、麂、豹、熊、罴、鹿、糜、麝、兔、雉、鱼、蛇、山鸡等,圈养的有牛、羊、猪、鸡等。描述农业生产和农产品的,约有70余首诗,主要涉及畲田、伐木、水田、粮食作物以及水果、蔬菜等。记述手工业产品的诗有80余首,主要涉及盐、船、酒、衣等。下面仅就此略微讨论,以期从中窥见唐朝的夔州物产,特别是手工业产品的大体情形。
从人工制造的产品看,杜甫大约有80余首诗记述当时夔州的手工业产品,诗的数量不可谓少,涉及的产品却不多,说明诗人对其反复吟咏。杜诗涉及的手工业产品主要有盐、酒、船、麻衣等,由此可见,盐、酒、船、麻衣是当时夔州的名优特产品。
盐,杜甫夔州诗约有7首述及(包括外地产品)。在《客居》中:“蜀麻久不来,吴盐拥荆门。”在《柴门》中“风烟渺吴蜀,舟楫通盐麻。”在《夔州歌十绝句》中“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夔州自古产盐。《新唐书》卷四十《地理志》四载夔州奉节、云安、大昌(云安、大昌当时为夔州所辖)均有盐官,管理食盐的生产和销售。奉节制盐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巴国以前的时期,到唐朝已成为夔州的重要产业,卖薪给盐场并且兼营私盐,成为夔州妇女的主要谋生手段,这在杜甫的《负薪行》一诗中作了生动的描述。据《奉节县文史资料选辑》介绍:直到清朝末年,奉节县碛坝盐场,有灶户67家,盐灶300座。民国初期,有灶户90家,盐灶400余座。民国37年(1948),灶户61家,有盐灶200余座。最高年产量8万担,在四川省列为四等场。
据省档民国25年(1936)以及《奉节县工商志》、《奉节县工业志》介绍,民国25年(1936),因盐运使加收川东引票盐税,曾引起罢市五天,奉节县县长韩光钧立即专电,向自流井盐运使呼吁缓增和酌减,电文称:窃查滨临大江,每年煎盐之期,恒视水之涨落为转移,至多亦不过三四个月,并非他场厂长期煎熬者可比,且查灶商均属劳动工人,借本经营,以养活碛厂数千贫民生命,又非他场资本丰裕者可同日而语,加以煎盐需小河百数十里之煤矿,吸水尤须昼夜不息之数千之劳工,成本既属过钜,销售亦仅奉节一县之一半,云阳之盐,又多侵销,灶商历年亏本甚巨。由此看来,盐井位置在长江边“滨临大江”。生产季节“每年煎盐之期,恒视水之涨落为转移,至多亦不过三四个月,并非他场厂长期煎熬者可比”,灶商老板“均属劳动工人”,资金来源“借本经营”,“非他场资本丰裕者可同日而语”,生产方式是“煎盐”,而不是象海盐那样用“晒”的方式生产。当然成本要高得多。“煎盐”的生产方式,看来在唐朝就是如此,杜甫诗“煮井为盐速,烧畲度地偏。”《秋日咏怀奉寄郑监审李宾客之芳一百韵》“煮井为盐速”正是盐生产流程的实写。煎盐用煤之远之难“需小河百数十里之煤矿”,盐水吸取困难“尤须昼夜不息”,盐的销售面临严重竞争“销售亦仅奉节一县之一半,云阳之盐,又多侵销”,经营状况“成本既属过钜”,“历年亏本甚巨。”当然,这种报告可能有言过其实的情况,但总体上看,应是比较客观的叙述。我们可以看到,到上世纪30年代,盐场还有工人数以千计,最高年产量8万担,在四川省列为四等场,说明盐场规模不小。
三峡水库蓄水后,盐井被淹没,无复再见。至于当时为夔州所瞎的云安,的确盛产食盐。“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发船何君郎”的诗句作于云安,正是这一事实的真实写照。杜甫诗中的夔州盐,当然包括奉节、云阳盐。至于杜
诗中的“蜀麻久不来,吴盐拥荆门。” “风烟渺吴蜀,舟楫通盐麻。” “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这“吴盐”当属海盐,是外地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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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定轩,重庆市奉节县委党校高级讲师
大约汉代就实行盐铁官营,唐代“乾元元年(758),盐铁、铸钱使第五琦初变盐法,就山海井灶近利之地置监院,游民业盐者为亭户,免杂徭。盗鬻者论以法。”(《食货志》卷56)食盐实行专卖后,于永泰二年(766)“分天下财赋、铸钱、常平、转运、盐铁,置二使。东都畿内、河南、淮南,江东西、湖南、荆南、山南东道,以转运使刘宴领之;京畿、关内、河东、剑南、山南西道,以京兆尹判度支第五琦领之。”(《食货志》卷51)由于财政区域的划分,食盐销售区域也随之固定。当时的夔州属山南东道,在转运使刘宴领之范围,因此,出产在长江下游的海盐——吴盐,由于价廉物美,得以照旧输入。“煮井为盐速,烧畲度地偏。”《秋日咏怀奉寄郑监审李宾客之芳一百韵》“筋力登危集市门,死生射利兼盐井。”《负薪行》这些诗句正反映当时的夔州盛产食盐。如果说 “负盐出井此溪女”是妇女参与盐的生产销售,那么,“打鼓发船何君郎”,“蜀麻久不来,吴盐拥荆门。” “风烟渺吴蜀,舟楫通盐麻。” “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就是大宗食盐的贸易销售了。如果说“筋力登危集市门”是食盐交易,那么,“死生射利兼盐井。”就是食盐的生产了,而且可以看出,生产盐的利润是相当可观的。“寄语舟航恶少年,休翻盐井横黄金。”《滟澦》因此,当时的夔州不但是盐的生产地,而且是盐的转口销售集散地。
船,杜甫夔州诗大约有48首述及各类船只。杜甫夔州诗述及的船有商船、官船、渔船、渡船、龙船及铁船等。夔州自古是巴渝的造船中心(卢华语《古代重庆经济研究》)。最有特色的是当地一种叫铁船的水上运输工具,直到上世纪70年代还在使用。据《奉节县文史资料》介绍,“铁船多用柏杨木等原料制作,船体坚固,耐磨耐泡。它通常长10米左右,宽约1.5米,头尖尾翘。船内设三个舱,各舱隔底板有漏眼相通,中舱最深,船底垫有木版。装煤一般只装前、后舱,中舱空着。船上备有蒿竿、跳板,还置有一舵一梢三把桨,以及缆绳和长纤等。每只铁船配有船工三人:前(二驾长)、后(大驾长)驾长各一人,桡工(拉纤手)一人。
龙船,主要用于水上竞赛。大龙船两头尖,成梭子型,20——24舱,中宽4.5尺,深1.2尺,舱长2.5尺,船长约60余尺。细长如柳叶,划船时要前后摆动,要“绞架”。第一对棹子叫“引棹”,第二对棹子叫“押棹”,是帮助转向的。划船时,船舷离水面约0.4尺,要用大腿挡住浪水。船头船尾翘起老高,棹子也较长。龙船每年下水前要打抹,用鸡蛋清加桐油,猪板油遍抹船体,稍干后把新鲜“仙人掌”烧一会,使水汁变浓如胶状后再抹以遍,如粘附在鱼体上的滑液,划船时才能如鱼窜水时减少阻力。龙船分红黄蓝白乌(黑)五种基色,红船还分水红,黄船分金黄船等,白船分飞白龙和太极图白船两种,乌船也有太极图的。抗日战争时期,还出现花船等。除桡手每舱两人外,另有鼓手二人,锣手一人,旗手二人,拿艄一人,帮艄一人,跳头一人。跳头是船上的总指挥,他拿的是“跳棹”,“跳棹”如丈八长矛,矛头两旁有钩,可钩可戳。船上人员一般穿短裤,清朝以前身穿布制背心,服装颜色与船色相同,头上一律包红帕,肩上斜披红布。清末民初一律赤膊上阵。
渡船、渔船与铁船和龙船的造型差不多,大小、用途略有差异,不再赘述。
杜甫夔州诗述及商船、官船的诗是比较多的。《最能行》“峡中丈夫绝轻死,少在公门多在水。富豪有钱驾大舸,贫穷取给行艓子。” “大舸”、“艓子”很显然是两种不同品种,不同规格,不同档次的船。比起上述铁船,龙船,“大舸”要大得多,豪华得多。《辞源》:舸,船。舸艦,大战船。“艓”轻便船。宋代沈攸之传:“轻艓一万,截其津要。”这些“船”除了本地产的外,还有外地产品,“吴樯楚舵牵百丈,暖向成都寒未还。”《秋风二首》。就商船而言,杜甫夔州诗有不少描绘,且多而大。《白盐山》“卓立群峰外,蟠根积水边。他皆任厚地,尔独近高天。白榜千家邑,清秋万古船。”在“近高天”的夔门群山万壑中停泊着数以万计的商船,极言“船”之多。当然,这是写诗,或许有点夸张。但也从中了解到,当时的夔州是何等繁华热闹的大都会!商船之大,也出乎意料,“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 《夔州歌十绝句》“万斛之舟”即万石之舟,作为船,在唐代已经是十分巨大的了。据唐朝李肈《唐国外补.卷下》记载:当时“江湖语云:‘水不载万’。言大船不过八九千石。”至于商船所载货物,杜甫诗中提及最多是“蜀麻吴盐”,这可以看作是以个别代一般的手法。其实,商船所载货物,无所不包。唐朝李贻孙《夔州都督府记》中关于云安(当时属夔州)市场商品记述说:“商贾之种,鱼盐之利,蜀都之奇货,南国之金锡,而杂聚焉。” 李贻孙其人,曾经作官夔州刺使,他记述的情况因为时间并不久远,当属可信度高的一类。同时,宋代祝穆的《方舆胜览》记大昌县(当时属夔州)引《图经》说:“一泉之利,足以奔走四方,吴蜀之货,咸萃于此。”这说明当时的夔州已经成为周围各县商旅云集,货物集散的中心。清代仇兆鳌《杜诗详注》,在《柴门》注中说:“吴盐蜀麻中集于夔江,又见其为一大都会。”在《白盐山》注中说:“绕山而上,千家成邑,积水之中,万估船来,又蜀中一都会也。” 在《夔州歌十绝句》的注中说:“商贾贩货而竞趋,舟人忘险而争利,市舶辐辏,真西南一大都会也。”这一大都会的形成,黄金水道上的“船“,是货物和商旅人员往来必不可少的重要交通工具。与此同时,杜甫诗中的亲朋好友,有的是朝廷官吏,文人墨客,大都经三峡水道乘“船”往来,也是夔州“万估船来,又蜀中一都会”的原因之一。杜甫诗有很多描述,尤其是安史之乱后,不少官员因公务来去长安,成都,不避迂曲,经三峡走水路,“船”成为当时最好的交通工具。至于“舸”,“艓”等类似的官、商船的造型,质量等,比起渔船、渡船、铁船,甚至龙船,当然要大得多,豪华得多。
衣,主要指麻衣、絺绤(chíxī)之类。杜甫在《前苦寒行之二》:“楚人四时皆麻衣,楚天万里无晶辉。”“秦城老翁荆扬客,惯习炎蒸岁絺绤。”《辞源》絺,细葛布。诗周南葛覃:“为絺为绤,服之斁(yǐ,解也,厌也)”传:“精曰絺,麤(cū,行超远也)曰绤”也指细葛布衣服。礼月令孟夏之月:“是月也,天子始絺。”注:“初服署服。” 絺绣,绣有彩纹的细葛。书益稷:“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麓、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fǔfǔ,黼,黑与白;黻,黑与青)絺绣,以五彩彰施于五色做服。”传:“葛之精者曰絺,五彩备曰绣。”绤,粗葛布。论语乡党:“当署,袗絺绤,必表而出之。” 《辞源》葛布,以葛的纤维织成的布,俗称夏布。越绝书八:“勾践罢吴种葛,使越女织葛布,献于吴王夫差。” 《辞源》葛,多年生的蔓草。块根可入药,亦可制成葛粉供食用;茎的纤维可制葛布。诗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新唐书》卷四十《地理志》四载夔州贡“锡纻布”,即细麻布,质量上乘,是唐宋时期夔州的重要土特产,也说明唐时夔州的麻纺织业有相当规模。因此,夔州人“四时皆麻衣”是当时的实写。“麻衣”,苎麻布制成的衣服,巴渝是苎麻的盛产地。与“吴盐”一起并提的“蜀麻”,有相当数量产自夔州。有人就此推论,夔州无蚕桑,恐怕值得商榷。尽管杜诗“楚人四时皆麻衣,楚天万里无晶辉。”“秦城老翁荆扬客,惯习炎蒸岁絺绤。”虽然说的是“麻衣”,“絺绤”,但“絺绣,绣有彩纹的细葛”“葛之精者曰絺,五彩备曰绣。” “当署,袗絺绤,必表而出之。”“以五彩彰施于五色做服”。并且“是月也,天子始絺。” “勾践罢吴种葛,使越女织葛布,献于吴王夫差。” 说明“麻衣”,“絺绤”是当时比较高级的衣,质量上乘的衣。
酒,杜甫的夔州诗,写到夔州酒的不少,反映当时夔州酒业兴盛。从杜甫诗中看到的夔州酒,有春米酒、巫峡酒、竹叶、柏叶、崖蜜等。据史载,战国时期朐(qū)忍(唐时云安,属夔州)的清酒(曲酒)最为有名,深为秦王所钟爱。清酒是当时祭祀专用酒,自然名贵。清酒冬酿夏熟,味醇色清。夔州民间酿酒技术成熟,夔州酒业繁荣兴盛。据史载,南北朝时期,朐忍巴乡村(今云阳县东龙洞乡)人善酿酒,其酒俗称“巴乡清”。巫峡酒,刘禹锡称为春酒。春酒冬酿春熟,酿制时间较清酒为短,质量可能不如清酒,但可以进一步加工,如用嫩竹叶浸泡,取其淡绿清香,则成竹叶青,这是杜甫经常喝的酒。还有柏酒(柏叶酒)是元旦节专用酒。古时风俗,取柏叶泡酒,以后凋而耐久,元旦共饮,祝其长寿。梁.宗懔(līn)《荆楚岁时记》正月一日:“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由此可见,元旦节专用柏酒,不但喜庆,而且吉祥。《拨闷》:“闻道云安曲米春,才倾一盏即醺人。乘舟取醉非难事,下峡销愁定几巡。长年三老遥怜汝,捩舵开头捷有神。已办青钱防雇直,当今美味入吾唇。”《水阁朝霁奉简严云安》:“呼婢取酒壶,续儿诵《文选》。”《送十五弟待御使蜀》:“数杯巫峡酒,百丈内江船。”《九月五日》:“重阳独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楼。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人日二首》:“樽前柏叶休随酒,胜里金花巧耐寒。”《闻惠二过东溪特一送》:“崖蜜松花熟,山杯竹叶新。” 《客堂》:“事业只浊醪,营茸但草屋。” 《柴门》:“浊醪与脱粟,在眼无咨嗟。”从这些诗中可以看出,夔州名酒,闻名遐迩。《华阳国志》卷一《巴志》、《水经注》卷三十三《江水》都有对夔州名酒的记载。《拨闷》是永泰元年(765)六月,杜甫在忠州小住时之作,但记述的是有关夔州的事。诗歌以工笔画形式,描绘了船工对夔州美酒(曲米春)的向往与赞誉。诗人在这名酒之乡,在课儿时也忍不住“呼婢取酒”,竟称夔州的“浊醪”是一生的追求,有酒加上一点粗粮,就足够了。杜甫诗描写友人携自制酒来访,举杯对饮,一醉方休的情景也很感人。他还嘱咐妻子应当学习当地酿酒的方法,反映当时夔州人的酿酒技术已达到相当水平。夔州人的酿酒饮酒,在许多诗人的诗中都有描写,唐朝刘禹锡任夔州刺史时《竹枝词九首》:“两岸山花似雪开,家家春酒满银杯。”宋代范成大亦有诗云:“云安酒浓曲米贱,家家扶得醉人归”等。如今的奉节(夔州),除了县城和集镇上有酿酒厂外,边远的农村也有专业户酿酒。白酒质量上乘,口味清醇。
唐代的夔州是巴蜀的一大都会,是盐的生产地和销售集散地,是巴渝地区的造船中心,是麻衣的产销地,是酒的故乡。杜甫史诗般的记述了唐代夔州的物产,为我们留下一分珍贵的历史文献。由此,也是诗人之伟大的佐证。
责任编辑:谢相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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